第八章 鷹(第3/6頁)

瑟魯走到她身後看著。恬娜轉身,發現她專注到幾乎全身發顫。

“怎麽了,小鳥兒?”

“火飛出來。”孩子說,帶有恐懼或亢奮。“滿天都是!”

“這只是從我頭發冒出的火花而已。”恬娜說道,有點驚訝。瑟魯在微笑,而她不記得以前看過這孩子微笑。瑟魯伸出雙手,完整的及燒傷的手,仿佛要碰觸、跟隨某種圍繞恬娜松軟飄飛秀發的飛舞軌跡。“火,都飛出來了!”她重復道,然後笑出聲。

那一刻,恬娜首度自問瑟魯如何看她、看整個世界,繼而明白自己完全不知道。她無法知道,以一只燒去的眼睛能看到些什麽,而歐吉安的話“人們會怕她”回到她耳邊。但她毫不懼怕這孩子。她反而更用力梳理長發,讓火花飛舞,再次聽那細小沙啞的快樂笑聲。

她洗凈床單、擦碗布、她的內衣、替換的洋裝與瑟魯的洋裝,然後(確定山羊都關牢在牧地羊圈後)把衣物平鋪在草原幹草上曬幹,用石頭壓住,因為風很強勁,帶著一絲暮夏的狂野。

瑟魯正在成長。以大約八歲的年紀來說,她仍十分瘦小,但在前兩個月,傷終於愈合,不再疼痛後,她更勇於到處玩耍,也吃得更多。很快,雲雀所送的,原本屬於她五歲小女兒的舊衣,就要穿不下了。

恬娜想,她可以到村裏拜訪織工阿扇,看看他有沒有一兩塊零頭布,讓她用喂豬的餿水交換。她想幫瑟魯縫些衣物穿,也想探望老阿扇。歐吉安過世與格得病養,讓她與村裏熟人疏離。(她確認瑟魯跟石南在一起,然後往村子出發,一面心想)他們兩人像往常一般,將她拉離她知曉的一切,包括她知道該如何做的事,與她選擇生活的世界——沒有王與後,沒有超凡力量與征服,沒有高等技藝、旅程跟冒險,只有平凡人做平凡事,如結婚、養孩子、種地、縫紉、洗衣。她帶著一絲報復思索,好似要把思緒射向此刻前往中谷途中的格得。她想象他走在路上,接近她跟瑟魯曾共眠的小山谷;她想象那纖瘦灰發男子獨自沉默行走,口袋裏放著女巫給的半條面包,心裏放著沉沉一擔愁苦。

“也許該是你發現的時候了。”她想著,“輪到你該曉得自己在柔克可沒學得無所不知!”正當她如此在腦海裏對他說教時,另一個影像插入:她看到格得附近有個之前在路上等著她跟瑟魯的男人。她不由自主說:“格得,小心!”擔心他,因為他連棍子都沒拿。她看到的不是那個嘴上長毛的大塊頭,而是另一個戴皮帽的年輕男人,那個盯視瑟魯的男人。

她擡起頭,看著阿扇房子旁的一間小屋,她當年在此處的住所。在她與房子之間有個人走過,正是她剛記著、想象的人,那個戴皮帽的男人。他經過村屋門口,走過織工屋前,沒看到她。她看著他毫不遲疑走過村裏的街道。他要不是往山路的轉彎口走,就是朝大宅去。

恬娜不加思索遠遠尾隨在後,直到看清他轉向何處。他上了山,往銳亞白領主宅走去,而非格得選擇的道路。

她立時轉身,去探望老阿扇。

雖然阿扇像許多織工一樣,幾乎離群索居,但仍以他害羞的方式對當年的卡耳格女孩表示善意,隨時準備保護她。她想,多少人保護過她的節操啊!現在幾乎眼盲的阿扇收了名學徒,擔負大部分紡織工作。他很高興有客來訪。他仿佛行早朝般坐在一張老舊木雕椅上,頭上掛著他通名的由來:一把非常大的漆畫扇,是他家的傳家之寶。據說這是一名慷慨的海盜給他祖父的謝禮,因為他為他趕制船帆。這把扇子掛在墻上公然展示。恬娜再度看到這把扇子,扇面上身著燦爛玫瑰色、翡翠色、碧藍色服飾的精細男女畫像,以及黑弗諾大港的高塔、橋梁、旌旗,立時讓她感到熟悉。來銳亞白的訪客經常被帶來看這把扇子,眾人都同意,這是整個村子裏最貴重的東西。

她欣賞扇子,知道這會讓老人非常高興,也因它的確非常美麗。然後他說道:“你在過往旅行途中,沒看過多少這樣的好東西吧?”

“沒有,沒有。整個中谷都沒有這樣的東西。”她說道。

“你住在我村屋時,我有沒有讓你看另一面?”

“另一面?沒有。”聽到這回答,老翁說什麽都要拿下扇子,不過得是她爬上去,小心翼翼解下扇子,因為他眼睛不好,也爬不上椅子。他緊張地指揮她,她將扇子放在他手中,他老眼昏花地檢視,半閉雙眼以確定扇骨可自由滑動,然後收起扇子,轉面,交給她。

“慢慢打開。”他說。

她依言展開。扇折緩移,龍也同樣緩移。淡雅細致地繪在泛黃絲綢上的是淺紅、藍、綠色龍群移動、群眾,如同另一面的人像群眾在雲間、山巒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