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鷹(第4/6頁)

“把它舉起來,對著光。”老阿扇說道。

她照做,然後看到光線穿透扇子,讓兩幅畫合而為一,雲朵及山巒化為城中高塔,男女背有龍翼,龍亦以人眼望出。

“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她喃喃道。

“我現在看不到,但它在我的腦海裏。我沒讓太多人看。”

“這真是非常奇妙。”

“我一直想拿給老法師看,”阿扇說道:“但忙著忙著就忘了。”

恬娜再次將扇子迎光轉動,然後將它照舊架好。龍隱藏在黑暗中,男女在白日下行走。

阿扇接著帶她出去看他養的一對豬,長得十分健壯,慢慢養胖,打算秋季制成香腸。他們討論了石南提餿水的缺點。恬娜問他,能不能要塊零頭布幫小孩做件洋裝,他非常樂意,為她拉出一大匹細致亞麻布;而他的學徒,一名年輕婦女,在寬大織布機上蹙眉埋首工作,仿佛將他的孤僻連同技藝一並學起。

走路回家時,恬娜想,讓瑟魯坐在那織布機面前,便足以謀生。雖然大部分工作時間很枯燥,不斷重復相同動作,但紡織是門高尚手藝,在有些人手中甚至是高貴的藝術。所有人都認為,織工因常關在門內工作,所以比較害羞、經常未婚,但他們依然受尊敬;而且,在屋內的織布機前工作,瑟魯便毋須讓人看到她的臉。只是那只枯爪般的手呢?那只手能丟梭子、排織線嗎?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難道她要躲一輩子嗎?

但她還能怎麽辦?“知道她的人生會如何……”

恬娜要自己想點別的事情,想她要做的洋裝。雲雀女兒的洋裝用家裏的粗糙手織布做成,跟泥土一樣樸素。她或許可以把這塊布一半染黃,或用沼澤的紅茜草根染紅,然後搭配一片白色圍裙或罩裙,綴上花邊。難道這孩子就該藏在黑暗中的織布機前,裙子上永遠沒有花邊嗎?如果她小心裁剪,應該還余足夠的布做件襯衣和第二條圍裙。

“瑟魯!”近家門時,她喊。她離開時,石南與瑟魯都在金雀花牧地裏。她又喊了一次,想給瑟魯看布料,告訴她洋裝的事。石南從泉屋後走出,用繩子拖著西皮。

“瑟魯在哪兒?”

“跟你在一起。”石南回答如此平靜,以致恬娜開始四下張望,直到她了解,石南完全不知道瑟魯在哪兒,只是說出自己所希望。

“你把她留在哪兒?”

石南完全不知道。她以前從未讓恬娜失望,似乎了解瑟魯必須像山羊一樣隨時照看。但或許一直明白這點的是瑟魯,所以讓別人隨時看得到她?恬娜如此想,而石南既然無法提供明確指引,她只好開始四處尋找、呼喚孩子,卻毫無回音。

她盡可能遠離懸崖邊。從她們到這裏第一天起,她就對瑟魯說過,因為單眼視力無法明確判斷距離或深淺,所以絕不可以單獨走到屋下陡峭草原,或沿北邊陡崖走。孩子聽了她的話,她一直都很聽話。或許小孩子健忘?但她不會忘記的。她可能不知不覺靠近崖邊?她一定去了蘑絲家,沒錯,因為昨晚她獨自去過,她會再去那兒。一定是。

她不在那裏。蘑絲沒見到她。

“我會找到她,我會找到她,親愛的。”她安慰恬娜,但她未依恬娜期望,沿著林徑上山找人,而是開始結起頭發,準備施尋查咒。

恬娜跑回歐吉安屋內,一再呼喚。這次她望向屋下陡峭草原,希望看到一個小小身影蹲在大石邊嬉戲。但她只看見大海在逐漸崩落的草原彼端,漆黑且波紋連連,讓她感到暈眩而沮喪。

她走到歐吉安墓邊,然後更深入一小段林徑,叫喚。她穿過草地折返時,那只紅隼正在上次格得看它打獵的同一點盤旋狩獵。這次它俯沖、攻擊,利爪抓著某只小動物飛起,往森林快速飛去。它要去哺育雛鳥,恬娜想。經過曬在草地上的衣物時,各種思緒非常清晰明確地穿過她腦海:衣服幹了,該在天黑以前收拾;她必須更仔細搜尋屋子附近、泉屋、擠奶棚。這是她的錯,都是因為她想把瑟魯變成織工、把她關到黑暗中去工作、要她保有節操,才會讓這一切發生。歐吉安說“教她,教她一切,恬娜!”時;她知道不能彌補的錯誤必須升華時——她知道那孩子托付予她,她卻失職、背信,失去她,失去這唯一最大的贈禮。

她進到屋內,搜遍屋舍中每條走廊,再次探頭進壁龕,還繞過另一張床,最後口幹舌燥,為自己倒了杯水。

門後立著三根木棍。歐吉安的巫杖與拐杖在陰影中移動,其中一道影子說:“在這裏。”

孩子蹲踞在黑暗角落中,整個人縮成一團,看起來不比小狗大多少,頭埋到肩膀裏,手臂與腿緊緊曲起,唯一的眼睛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