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入識海,將離的往事前塵】

將離坐在禦座上,晨光落進殿裏,老頭子們又在苦大仇深地稟告城外鬧“瘟疫”之事。不過有什麽瘟疫能一夜之間將大活人啃成森森白骨,多是出了什麽食人的魔怪,只是誰也不敢提,只說是“瘟疫”。

昨晚睡得太晚,一大清早就聽他們明知故問,實在煩心得很。將離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托著下巴道:“既是‘瘟疫’就讓太醫們想想辦法,朕又不是大夫,稟告朕有何用?”

幾位老頑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右相一咬牙道:“陛下,只怕這瘟疫沒那麽簡單,商隊不敢走商,百姓不敢出城,已是人心惶惶。市井中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是……”他小心翼翼地看下禦座上的將離半睜半閉的眼,心一橫道:“說是宮內有人以活人來祭祀妖魔,是犯了天譴!”

不愧是三朝元老懂得惜命,才不搞什麽蠢不啦嘰的以死進諫,把什麽事情都推到莫名其妙的人身上,她總不能狂性大發去屠城。

將離淡淡地道:“人牲祭祀是至孝,從沒聽說過孝順祖宗還被天譴的。流言猛於虎,竟能撼動朝堂,此事休要再提了,否則按照律法傳播流言的罪名,右相可是要掌嘴的啊。”

眾官面面相覷,右相摸了摸自己這把胡子,心裏嘆氣,罷了,也到辭官的年紀了,還是準備告老還鄉吧,這個女皇大約也沒什麽救了。他心裏如何想,將離大約也摸個七八分,什麽妖帝,什麽禍水,背後嚼舌根的多了,可誰也不能奈何她半分。

退朝後將離抱著繡了白梨花的枕頭去朝麟軒,整座朝麟軒的門窗上貼滿了咒符,外頭是青天白日,一進院門卻是昏沉如霧靄般,院內的人工湖占了幾乎大半的地方,湖水是詭異的血紅色,一具晶瑩剔透的冰棺擺在湖中心按照陰陽五行畫的陣圖上。冰棺裏睡著的人,半邊以生出了血肉,半邊卻是森森白骨。

將離吧枕頭放在冰棺旁的小褥子上疲憊地依偎著棺材裏的人躺下去,從側面上,杜蘅像是安詳地深眠。她年幼時,杜蘅就喜歡睡在她的床上,明明沒有實體,也根本感覺得不到溫度,她卻總靠著他睡。就像將離現在這樣隔著冰靠著他,冰得刺骨卻沒有辦法離開他分毫。

“杜蘅,我能不能把他們全殺了?怎麽會天譴?不過是死些賤民而已,跟你比來能怎麽樣?”將離喃喃道,“還有半年你就可以回來了……你就可以不生氣了吧?我真的沒有討厭帝姐,誰叫你喜歡她?嗯,太礙眼了……”

女帝的寢殿兩年來從沒等到過它的主人,每日將離就睡在這冰棺旁,等她睡著了,鄭鯤才能靠近為她裹上棉被。白寒露蹲在棺蓋上,看著將離熟睡時緊緊握住的雙拳,再看看棺材裏那半邊皎潔的臉,摸了摸眉骨,是美人都是禍水。

可是倆禍水湊在一起,就說不上誰禍害誰了。

“我要進入她的識海。”

老龜精很是緊張,“上仙要做什麽?”

白寒露把手指豎在唇邊,詭秘一笑,“看戲。”

天上有座司命宮撰寫凡人的一生,開什麽花結什麽果,無法脫離三界之人皆是紙上的一出戲。識海並不是海,每個人的意識形態是不同的,最淺顯易懂的便是記憶,可在最隱秘的地方都有座關著秘密或猛獸的牢籠。

白寒露什麽都聽不見,也看不見,漆黑一片又空曠的地方,喪失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什麽都沒有。

他心裏微微吃驚,這是他見過的做荒蕪的識海,如果這也能叫識海的話。

  “公子,我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遊兒沉默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氣急敗壞地指著他的鼻子吼,“哦哦,你又念錯咒語了是不是?!”這是什麽鬼地方,嚇死他了!

  “你害怕?”白寒露看他一眼,“狐狸都像你這麽膽小嗎?”

  “誰說小爺怕了?是你們狼族中十個裏就有一個笨蛋加呆瓜!”

  主仆二人正在不緊不慢地掐架,突然一個小石子骨碌碌地滾過來,滾到遊兒腳下。他“哇哦”怪叫一聲,四爪並用抱緊他剛罵完笨蛋加呆瓜的公子,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誰扔的?出來!”

  白寒露盯著小石子滾來的角落,“……將離?”

  不多會兒,他看向的那個角落裏亮起來,是個大約六七歲的孩子,穿著淡薄的翠色春衣,墨黑色的頭發好似瀑布般披滿了她的脊背,卻依舊看上去薄得可憐。只是祖母綠的眼睛那麽亮,裝滿了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