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七:臂擱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匪我思存

紅雲叼著一個面包從外面進來,手上拿了一張傳單,古色古香的畫面很好看。

白月也被吸引了,拿過來看看。

漿聲燈影秦淮河,千古幽情寄與誰。香艷的文字,精巧的圖片,原來那裏曾是江南的艷歌美境。無數的美麗人兒,該是何等絢麗風光呀。

"這裏怎麽樣?"

"姐,聽說那裏的小吃不錯,我們去吧。"

白月徹底失望了,原來紅雲把它帶回來是因為底下的一行小字:本地特色小吃也是風味獨特回味悠長。

午後的蟬聲隱隱,陽光透過窗上的格眼透射進來,隔了玻璃,車水馬龍都成了無聲的電影,連小貓兒也伏在窗下睡著了。博山爐裏焚著檀香,淡白的青煙逸出,店裏靜得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白月用一只玳瑁釵簪起長發,松松地挽個了髻,忽聽裏間傳出一聲尖叫。

她不禁喟嘆一聲,在心裏開始倒數計時:"三、二……"還未數到一,紅雲果然已經從裏間竄了出來,說是竄一點也不過份,就像是只小箭一樣"嗖"地射到了眼前。照例是穿著熱褲小可愛,火辣辣惹人注目的粉頸之上扣著銀鏈,鏈墜上的鈴鐺兀自叮鈴亂響。

白月柔聲問:"氣急敗壞的,見鬼啦?"

紅雲將漂亮的大眼睛一翻,雖是雙胞胎姐妹,和白月如出一轍的外表,但白月是靜靜的碧涵秋月,紅雲便是這靜月映在水中的倒影,波光瀲灩,飛光流雲。一開口就是亦怒亦嗔:"見鬼有什麽稀奇,走過路過哪天不見著十只八只鬼?"將手一揚:"姐,你瞧瞧這個。"

紅雲手中是一只形致小巧的玉臂擱。臂擱是文房用具,又名秘閣,原來古人寫字,是自右向左。為了防止手臂沾墨,就產生了枕臂之具臂擱,作書揮毫時枕於臂下,就既防墨跡沾臂,又防夏天臂上汗水滲紙,亦可代紙鎮,是書案常置的器物。白月見那臂擱玉質細膩,瑩然光潤,通體無瑕,乃是上佳和闐白玉,其上只疏疏淺鏤幾枝柔柳,淡雅可人。

白月微蹙了眉,揮開紅雲斜剌伸來的祿山之爪:"拜托,這可是明代陸子崗的琢玉,市值不菲,千萬別毛手毛腳打碎了。"紅雲道:"這上面附著一個女鬼。"白月淡淡瞥了她一眼,紅雲理直氣壯的將臉一揚:"是我喚醒她的,人家一睡幾百年,好容易遇上咱們生有靈異,可以見著她,大家說說話解解悶多有趣。"

白月輕輕嘆了口氣,說:"你就會惹事生非。"忽聽幽幽亦是一聲長嘆,其聲嬌柔婉轉,說不出的入耳動聽,只嘆喟道:"這世上,不惹事亦是生非。"白月不覺問:"你是誰?"那女聲幽暗,如泉如咽,說不出的風情旎旖,卻只悵然若失一般:"我……我是誰?"

我是誰?

銅鏡裏一張芙蓉秀臉,兩頰敷了淡淡的胭脂,紅暈卻從肌理裏透出來,只襯得一雙剪水雙瞳,眼波欲流。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比起那老大嫁作商人婦的琵琶女,到了如今,未嘗不是個好結果。……行結酈禮於芙蓉舫中,簫鼓遏雲,蘭麝襲岸,齊牢合陛,九十其禮……我要的,他一一都給了我,如今還有什麽不滿意?

瓦礫落在船舷之上,篷篷有聲。明媒正娶我這風塵之人,真的就這樣不見容於世間?岸上的人義憤填膺連辱帶罵,向船上投擲瓦礫,他卻吮毫濡墨,笑對鏡台,賦催妝詩自若:"鴛湖畫舸思悠悠,谷水香車浣別愁。舊事碑應銜闋口,新歡鏡欲上刀頭。此時七夕移弦望,他日雙星笑女牛。傍曳歌闌仍秉燭,始知今日是同舟。"

人間若問章台事,鈿合分明抵萬金……我回過頭去盈盈淺笑,他以嫡配之禮待我,我不嫁此人,卻要嫁與何人?

暮色四起,一鉤新月映照江面,煙籠寒水,艙外終於漸漸寂靜。推開艙窗,涼風襲來,冷沁骨髓。

天氣那樣冷,周家人將我趕出來時,身上只一件翠色單衫,三寸金蓮躑躕而行,卻不知要去向何處。風塵女子的身世多如浮萍,十歲那年我便被賣入娼寮,既入得這門,便是永世不得翻身。琴棋書畫,詩詞曲賦,每日五更起來練嗓,媽媽吸著水煙,煙筒嘟嚕嚕地響著,她噴出一口輕煙,聲音也悠悠似那煙縷散入空中:"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們這門子裏,一樣要藝有專精,才好襯得一張臉兒錦上添花。光憑張臉,那是下三濫的站街妓。"稀奇,不稀奇,連妓亦分三六九等,但一樣是倚門賣笑背*****淚,我到底倚仗天稟過人,在姐妹裏也算得個拔尖兒,猶憧憬一個出淤泥而不染,只盼遇得良人,贖得此身。

到底,是叫我跳出了娼門。十四歲那年,他是大學士周道登,媽媽做主,將我賣與這位白發蒼蒼的權臣貴人。周家門庭顯赫,規矩森嚴。當家的主母聽說買得我這風塵女子回來,進門之後便在上房誡飭訓斥半晌,又命婢女執家法來,打我三十棍"規矩杖"。血肉模糊,痛苦輾轉,我只咬了齦牙一聲不吭。那張皺紋千溝百壑的臉上,卻只有漠然的冷淡,如看著毫不相幹的一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