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特魯迪與米阿(第2/5頁)

幽靈的左肩上掛著一個小布袋,好像是蘆葦編成的,看樣子裏面裝著些東西,不是盤子就是碟子。她右手攥著一只抽拉開口的褪色紅布袋,袋底裝著個方形的物什,來回搖晃。袋子的一側印著幾個字,特魯迪看不太清,但她猜想其中四個字寫的是中城小道。

那女人一把抓住特魯迪的胳膊。“你的袋子裏裝了什麽?”她問道。“有沒有鞋?”

這個問題讓特魯迪不禁低頭看了看對方的雙腳,而這一低頭,她再次詫異萬分:這個非裔美國婦女的腳居然是白色的。和她自己的一樣白。

特魯迪聽過啞口無言這個詞,而如今這個成語在她身上演繹得淋漓盡致。她的舌頭死死頂住上顎,拒絕松開。但同時,她的眼睛絕對沒有問題,白皙的雙腳一清二楚地就在眼前。黑人婦女臉上幾乎能肯定就是血跡的更多汙漬也沒逃過她的眼光。除此之外,濃重的汗味撲鼻而來,好像她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出現在第二大道上似的。

“如果你有鞋,女士,最好給我。我不想殺你,但我必須趕到他們那兒去,只有他們能幫我的小家夥,我可不能赤腳趕路。”

第二大道的這一小段一個人影都沒有。有人——當然也不多——坐在哈馬舍爾德廣場的台階上,其中兩三個朝特魯迪和黑人婦女(幾乎是黑人的婦女)這邊兒瞥了兩眼,但絲毫不帶警覺,甚至沒有興趣。他們到底出了什麽問題,瞎了嗎?

好吧。被她抓住胳膊的又不是他們,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威脅要殺死的又不是他們——

她的帆布袋被一把奪了過去,裏面裝的恰恰是她在辦公室穿的皮鞋(鞋跟不算高,高档小羊皮皮面)。黑人婦女朝袋子望了望,然後又擡頭看看特魯迪。“這是幾碼的鞋?”

此刻特魯迪的舌頭終於從上顎松開,不過還是沒用;它迅速掉下來,一動不動地疲倦地躺在嘴裏。

“算了,蘇珊娜說你看上去大概穿七碼。應該可——”

幽靈的臉突然開始閃爍不定。她擡起一只手——松松地握著拳頭,在空中松松地揮出一道弧線,仿佛這個女人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胳膊——按住自己眉間額頭。驀地,她的臉換了幅模樣。特魯迪在家裏有線電視的喜劇頻道裏看過單口相聲裏的變臉表演,幾乎跟眼前的一模一樣。

當這個黑人婦女再次開口時,就連她的聲音都不一樣了。此刻的說話人明顯受過教育,而且(特魯迪敢發誓)非常恐懼。

“救救我,”她說。“我叫蘇珊娜·迪恩,我……我……噢親愛的……噢上帝——”

痛苦使她面部扭曲。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腹部,低頭沉思片刻,等再次擡頭卻又變回了第一個女人,那個為了一雙鞋威脅要殺了她的女人。她光著腳向後退了一步,手上緊緊攥著特魯迪用來裝精致的菲拉格慕女鞋和《紐約時報》的帆布袋。

“噢上帝,”她說。“噢,真疼!媽呀!你必須讓它停下來。它還不能出來,不能在大街上出來,你必須阻止它。”

特魯迪想努力提高聲音喊警察,可除了一聲輕微的嘆息,什麽聲音也發不出。

“你現在快離開這兒,”幽靈指著她,惡聲威脅道。“要是敢報警的話我一定會找到你、割掉你的乳房。”她邊說邊從肩上的粗布袋裏拿出一只盤子。特魯迪發現盤子的邊緣竟然是金屬做的,就跟屠刀一樣鋒利。驟然,她發現自己必須拼命克制才不至於當場尿褲子。

找到你割掉你的乳房,她眼前的鋒利邊緣估計能說到做到。嗖嗖兩聲,瞬間乳房切除術,上帝啊。

“再見,夫人,”特魯迪聽見自己的聲音活像一個半邊臉還麻醉的病人在跟牙醫道別。“希望你喜歡那雙鞋,也祝你穿著它身體健康。”

她並不是說這個幽靈看上去特別健康,即使她長出了雙腿,還有一雙特別的白腳。

特魯迪沿著第二大道走下去,邊走邊努力告訴自己(卻全是徒勞)她沒有看見一個女人在哈馬舍爾德廣場(那地方被在裏面工作的人戲稱為黑暗塔)前憑空出現。她努力告訴自己(同樣毫不成功)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吃了烤牛肉和炸土豆消化不良的結果。她應該跟往常一樣吃華夫餅和雞蛋的,你去丹尼斯餐廳就是去吃華夫餅的,不應該吃什麽烤牛肉和炸土豆,不信的話就看看她的遭遇。看見個非裔美國婦女,而且——

她的包!博德斯書店的帆布包!她一定是弄丟了!

除此之外,她一直有感覺那女人會跟在她後面,仿佛獵頭族從巴布亞雨林最深最暗處沖出來尖叫著跟在她後面。她感覺身後有個部位被麻得發刺(按道理應該是被刺得發麻,但是麻得發刺這個說法用在這兒反而更貼切,有點兒散、有點兒酷、還有點兒遙遠),她知道那個瘋女人的盤子就會從那兒割下去,沾上她的鮮血、割掉她的腎、直到插進她的脊椎骨才停下來,在完全靜止之前甚至還會輕顫兩下。她幾乎能聽見那盤子就像孩子玩兒的陀螺似的嗖一聲飛過來,插進她的身體,熱血噴湧而出,順著她的屁股、她的腿後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