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蘇珊娜之道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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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的記憶變得非常模糊,就像老爺車半脫落的傳動軸,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讓她非常沮喪。她記得與狼群的戰鬥,也記得整個戰鬥過程中米阿耐心地等在一旁……

不,這麽說不對,不公平。米阿所做的可絕不止耐心等待。她自己鬥士的精神一直鼓勵著蘇珊娜(還有其他人),而且當她孩子的代孕母親正同死亡作戰時,她也盡力阻止了產痛。只不過最後大家發現狼群原來全是機器人,所以你能真正說……

能,你能。因為他們絕對不僅是機器人,沒那麽簡單,而且我們把他們統統幹掉了。為了正義奮起反抗,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

但一切既不是在這兒,也不是在那兒,因為一切已經結束。就在此刻,陣痛;罩住了她全身,一波波越來越劇烈。只要一不留神,她就要在路邊生下這個孩子;它肯定會死的,因為它很餓,米阿的小家夥很餓,而且還……

你一定得幫幫我!

米阿。讓她對這樣的哭喊置若罔聞是不可能的。即使她感覺到米阿把她推到一邊(就像羅蘭當初把黛塔·沃克推到一邊那樣),讓她對這個母親絕望的哭喊置若罔聞仍然不可能。蘇珊娜心下暗忖,大概一部分是因為她倆分享的是她的身體,而且孩子也是在她的子宮裏孕育的。米阿的身體可沒法兒孕育孩子,所以實際上是她幫助米阿完成了她自己沒法完成的事,暫時不讓小家夥出來。雖然假如一直這樣下去,小家夥會有危險(真奇怪,小家夥這個詞原本是米阿的專利,如今竟然不著痕跡地滲入她的思想,也成了她的詞匯)。她想起以前在哥倫比亞讀書時夜間臥談會上聽到的故事。當時她們全穿著睡衣圍坐在一起抽煙喝酒,一瓶愛爾蘭野玫瑰酒你一口我一口——當時那都是被嚴令禁止的,不過偷食禁果反而讓禁果加倍甜美。故事裏一個年輕女孩兒搭朋友的車長途旅行,因為不好意思說要上廁所,結果撐破了膀胱,也丟了性命。這種故事你一聽肯定就立刻嗤之以鼻,但同時又深信不疑。如今這個小家夥的狀況……這個嬰兒……

不過無論多危險,她已經掌握了阻止生產的方法,她找到了機器開關。

(道根的機器開關)

只不過她——她們——

(我們,我們倆)

現在用道根的機器完成的任務並不是機器的本來用途。最終道根可能會超載並且

(崩潰)

所有機器都會被燒成灰燼。警鈴大作,控制板和電視機屏幕變成漆黑一片。她們現在是死撐著,還能再堅持多久?蘇珊娜也不知道。

她還隱約記得趁著其他人歡慶勝利、悼念死者的當口,她把輪椅從牛車上搬了下來。爬上爬下搬重物可不是件輕松活兒,尤其如果你被截去小腿,不過也沒有人們想的那麽難就是了。她早就習慣了生活中遇到的種種困難——一些以前對她來說絕對是易如反掌的事兒,從上下馬桶到上書架取書,不一而足。(她紐約的公寓裏每個房間都放著一張小板凳,就是為了幫助她完成種種瑣事的)。況且無論如何,米阿一直在堅持——實際上是一直鞭策她,就像牛仔鞭策迷途的小牛。就這樣,蘇珊娜自己爬上牛車,把輪椅放下去後自己再爬下來坐進輪椅。當然,這一切絕對不像推滾木那麽簡單,但也難不倒她,畢竟自從她失去了十六英寸的身高後,更大的困難她也碰到過。

她坐著輪椅又繼續趕了大約一英裏的路,甚至更遠(米阿,無父之女,在卡拉可是沒小腿的)。接著輪椅沖進一堆碎石裏,她幾乎被拋了出去,幸好她胳膊使勁撐住、阻止跌落,這才沒傷著她本就不安分的肚子。

她記得當時自己斂回心神——不對,更正一下,應該是米阿讓蘇珊娜·迪恩被強虜的身體斂回心神——開始奮力沿著山路向上爬。蘇珊娜在卡拉最後清晰記得的一幕就是她拼命想阻止米阿脫掉蘇珊娜脖子上套的皮圈。皮圈上掛著一枚戒指,非常明亮,是埃蒂親手做的。當時他發現尺寸太大(本來是想給蘇珊娜一個驚喜,所以就沒有量她的手寸),非常失望,說他會再做一枚新的。

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她回答,不過我會永遠戴著這一枚。

自那以後她就一直把戒指掛在脖子上,特別喜歡的就是戒指蕩在雙峰間的感覺。而現在,這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惡婦,竟然要把它脫下來。

接著黛塔的靈魂浮出,與米阿抗擊。雖然黛塔對抗羅蘭落得慘敗,但眼前的米阿絕非薊犁的羅蘭。米阿被迫松開了皮圈,對蘇珊娜身體的控制權開始搖擺不定。就在那一刻,又一波陣痛襲來,迅速蔓延到蘇珊娜的五臟六腑,她忍不住彎下腰痛苦地呻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