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投擲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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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到一九八五年的那個冬天,埃蒂在海洛因的泥潭裏陷得越來越深,起初吸毒只是玩玩,後來卻逐漸演變成難戒的毒癮。就在那段日子,亨利·迪恩遇見了一個女孩兒,迅速墜入情網。在埃蒂看來,希爾薇婭·古德歐弗是個臭醺醺的姑娘(腋下散發著狐臭,兩片活脫脫像米克·傑格①的厚唇噴出令人作嘔的口氣),不過他什麽都沒說,因為亨利覺得她貌美如花,埃蒂可不願傷亨利的心。那個冬天,這對年輕的戀人大多時間都花在在康尼島的海邊吹風,或者坐在時代廣場電影院的最後一排大嚼著爆米花或花生米卿卿我我。

埃蒂對新闖入亨利生活的這個人倒也看得挺透;如果亨利能忍受她的口臭,和希爾薇婭·古德歐弗舌齒相纏地深吻,那麽也沒有容他置喙的余地了。在那最灰暗的三個月,埃蒂就一個人躲在迪恩家的公寓裏嗑藥。他沒一點兒不自在;事實上,還挺喜歡就這麽一個人待著。要是亨利在的話,他肯定堅持要看電視,還會不斷地揶揄埃蒂喜歡的故事片。(“噢上帝!埃蒂又要開始看他的小故事了,精靈啊,半獸淫,還有可愛的侏儒!”)亨利總是把半獸人說成半獸淫,總是把樹妖叫做“那些會走路的大素,”他覺得這些編造出來的垃圾非常奇怪。有時候埃蒂還試著告訴他下午電視裏放的那些貨色也真實不到哪裏去,但是亨利充耳不聞;他只對《綜合醫院》裏那對惡毒的雙胞胎和《指路明燈》②裏同樣惡毒的後母津津樂道。

在許多方面,亨利·迪恩偉大的羅曼史——最終結局是希爾薇婭·古德歐弗從亨利的皮夾子裏面偷了九十美元,留下一張寫著對不起,亨利的紙條後和前男友遠走高飛——對埃蒂是一種解脫。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放著約翰·吉爾古德導演的電影,讀托爾金的《魔戒》三步曲,跟著佛羅多和他的朋友山姆深入黑暗森林和魔瑞亞礦洞。

他一直很喜歡霍比特人,覺得如果自己余生能在霍比特村度過肯定會非常幸福,那裏最多只有煙草,也沒有一直以欺負弟弟為樂的大哥哥。令人驚訝的是,約翰·卡倫坐落在樹林裏的小木屋倏地把他拉回到過去那段與毒品為伴的黑暗日子,大概是因為小木屋讓人感覺就是霍比特人的家。客廳裏家具不多,但非常整潔:一張沙發,兩張軟凳,扶手和椅背上覆著裝飾用的白紗。墻上掛著鑲金邊的鏡框,裏面黑白照片上肯定是卡倫的兄弟,對面墻上掛著的照片上則肯定是他的祖父母。墻上還掛著東斯通翰姆志願者消防隊頒發的感謝狀。籠子裏有一只小鸚鵡,壁爐邊躺著一只貓。他們進屋的時候小貓微微擡起頭,一對碧綠的眼珠子沖來人盯了一會兒,然後一溜煙跑進了後面的臥室。卡倫的安樂椅旁放著一個煙灰缸,裏面有兩只煙鬥,一只是玉米棒子做成的,另一只則是歐石楠木做成的。屋裏有一台老式的收錄機(那種有多頻率刻度盤和一個調頻大旋鈕的收錄機),但是沒有電視。房間散發出煙草和肉香混合的氣味。雖然小屋幹凈整潔,但只消一眼你就能看出住在這裏的男主人沒有結婚,約翰·卡倫的客廳幾乎正在高唱單身貴族的歡樂。

“你的腿怎麽樣?”約翰問。“看起來血已經不流了,不過你的傷口很深啊。”

埃蒂笑了起來。“的確疼得厲害,但是我還能走。應該還不算太倒黴。”

“裏面有衛生間,如果你想洗洗的話,”卡倫指指裏屋。

“唔,最好洗洗。”埃蒂回答。

洗傷口很疼,但也讓他的心放了下來。腿上傷口確實很深,但肯定沒傷到骨頭。胳膊上的傷更沒什麽大問題;子彈從正中穿了出去,感謝上帝。埃蒂在卡倫的藥箱裏找到一瓶雙氧水,把雙氧水倒在子彈穿出的洞裏,頓時痛得齜牙咧嘴。接著他趁自己的勇氣還沒消退,繼續用藥水處理了腿上的傷口和頭部的刮傷。他努力回憶佛羅多和山姆有沒有面對過雙氧水這樣的恐怖疼痛,哪怕近似的。噢,不過當然,有精靈替他們醫治,不是嗎?

“我有樣東西,大概能幫你,”等埃蒂出來,卡倫說。老兄弟閃身走進旁邊的房間,不一會兒拿出一個棕色的藥瓶,裏面有三個藥片。他把藥片倒進埃蒂手心,說,“這是去年冬天我在冰上摔斷鎖骨後開的藥剩下來的。羥考酮,它叫。不知道有沒有過期,不過——”

埃蒂臉色一亮。“羥考酮,啊?”還沒等約翰·卡倫答話,他就一口把藥片吞了進去。

“你難道不要喝點兒水嗎,小夥子?”

“不用,”埃蒂興奮地嚼著藥片。“我搞得定。”

壁爐邊的方桌旁立著一個玻璃櫃,裏面整齊地排列著棒球,埃蒂走過去湊近一看。“噢上帝啊,”他大叫起來,“你居然有梅爾·帕諾簽名的棒球!還有萊弗提·格洛!真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