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特莉絲·梅利葛德朝凍僵的雙手哈口氣。她動動手指,低聲念出一句咒語。她騎的騸馬立刻作出反應,它噴著鼻子,轉過腦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女術士——這是寒冷和狂風的功勞。

“你有兩個選擇,老家夥。”特莉絲戴上手套,“要麽盡快習慣魔法,要麽被我賣給農夫拉犁。”

騸馬豎起耳朵,用鼻孔噴出熱氣,順從地走下林木繁茂的山坡。女術士在馬鞍上彎下腰,免得被結霜的樹枝掃到。

魔法見效很快:她不用再聳肩低頭對抗寒風,手肘和脖子也不再感到刺骨的寒意。咒語溫暖了她,也壓抑了困擾她幾個鐘頭的饑餓感。特莉絲振作精神,在馬鞍上坐得更舒服些,開始仔細觀察周圍。

離開常走的路,她只能憑灰白的山壁和白雪覆蓋的山頂辨別方向。太陽穿透厚厚的雲層時,山頂會閃耀金光——但這景象通常只有在早上或日落前才能看到。她已經很接近山脈了,所以必須加倍小心。凱爾·莫罕周圍的土地以蠻荒和崎嶇聞名,花崗巖山墻上雖有道缺口,外行人卻無法輕易找到。你很可能拐進一道山壑或一道峽谷,然後徹底迷失方向。就算她熟悉這片土地,知道路線,清楚該去哪裏尋找山口,也不敢有片刻松懈。

到達森林盡頭,寬廣的山谷橫亙於女術士面前,散落在谷中的巨石一直蔓延到另一側的陡峭山坡。“白石之河”葛溫裏屈便從山谷中央流淌而過,泡沫浮泛於巨石之間,還有圓木順著河水漂流而下。這裏屬於上遊河段,葛溫裏屈河不過是條寬闊的小溪,不算深,涉水過河費不了多少力氣。但到了科德溫王國境內,也就是中遊,葛溫裏屈河便成了無法逾越的天塹,河水奔流不息,沖擊著深邃的河床。

騸馬踩進河水,加快腳步,顯然是想盡快抵達對岸。特莉絲扯扯韁繩——河水很淺,剛漫過馬蹄上的距毛,但覆蓋河床的鵝卵石很滑,水流也很急。河水翻攪起伏,馬腿周圍泛起泡沫。

女術士擡起頭,仰望天空。周圍越來越冷,風也越來越強。在群山中,這意味著風暴的到來,但她不希望再在洞穴裏或巖架下過夜。必要的話,她可以頂著暴風雪趕路,可以用心靈感應確認路線,可以用魔法讓自己感覺不到寒冷。如果有必要的話。但她希望自己不必這麽做。

幸好凱爾·莫罕已經很近了。特莉絲催促騸馬走上一片平坦的碎石堆,越過冰川和溪流沖刷下來的大堆石塊,然後步入巖壁間的一條狹窄山道。兩側巖壁近乎垂直,似乎在她頭頂高處相連,只露出一線青天。周圍暖和起來,寒風只能在高處呼嘯,無法刮到她身邊。

山道變寬,越過一道溝壑後轉入山谷。山谷裏是一片寬闊的窪地,森林在參差不齊的圓石間蔓延。女術士沒有選擇平緩且容易行走的窪地邊緣,而是策馬徑直前往森林,深入蠻荒之中。騸馬的馬蹄踩斷了一根又一根幹樹枝,它不情願地噴著鼻息,連連跺腳。特莉絲拉住韁繩,扯著馬兒毛茸茸的耳朵,嚴厲地責罵它不中用。馬兒似乎心懷愧疚,邁著更平穩、更輕快的步子穿過樹叢。

沒過多久,周圍地勢變得開闊,她開始沿山谷底部的溪流前行。女術士仔細地打量周圍,終於找到要找的東西。山谷高處,幾塊巨石撐起一根樹幹:樹皮黝黑,帶著苔蘚的翠綠,樹枝上光禿禿的。特莉絲催馬靠近些,好確認它真是代表“小道”,而不是碰巧被狂風吹落。她依稀窺見一條通往森林深處的路。她不可能弄錯——肯定是“小道”,也就是環繞凱爾·莫罕古城堡、設有重重障礙的通道。獵魔人常在這裏練習奔跑與控制呼吸的技巧。它為人所知的名字是“小道”,但特莉絲清楚,年輕的獵魔人給它取了另一個名字:殺手路。

她抱住馬脖子,讓它緩緩走到樹幹下。就在這時,她聽到巖石的摩擦聲,還有某人輕盈而飛快的腳步聲。

她在馬鞍上轉過身,拉住韁繩,等待獵魔人踏上樹幹。

的確有位獵魔人跑到那根樹幹上,既沒放慢速度,也沒用雙臂維持平衡——奔跑的動作靈巧、流利且無比優雅。身影飛馳而過,在林木間忽隱忽現,卻沒碰到哪怕一根樹枝。特莉絲長出一口氣,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因為,從身高和體格上判斷,那個獵魔人也就頂多十二歲。

女術士放松韁繩,腳踝輕碰馬腹,讓它朝上遊前進。她知道小道會在另一個位置穿過山谷——那地方名叫“沖溝”。她想再看看那個小獵魔人——凱爾·莫罕已有近四分之一個世紀沒訓練過孩子了。

她並不特別著急。狹窄的“殺手路”在森林中的部分蜿蜒曲折,而小獵魔人為了熟悉路線,會比抄近路的她花費更多時間。但她也不能浪費光陰,經過沖溝之後,小道會再次轉入森林,然後徑直通往要塞。如果在那之前她沒能追上男孩,也許就再也見不著了。特莉絲也曾數次造訪凱爾·莫罕,但她沒那麽天真,她知道,他們展示給她的只是凱爾·莫罕的一小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