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迷霧之鏡 Chapter 05 愛妻(第6/7頁)

在我把他手上的斷骨接回去,然後給他清洗傷口時,他對我說:“我不會讓他們把我抓回去,薩森納赫。”他一開始就叫我“薩森納赫”,這個詞在蓋爾語裏是外鄉人、英格蘭人的意思。他這麽稱呼我,最先是出於玩笑,後來是出於愛意。

在一個叫默塔的小個子弗雷澤族人的幫助下,我沒有讓他們找到他。我帶他穿過英吉利海峽,去了法國,在博普雷聖安妮修道院避難。他有個姓弗雷澤的叔叔就是這家修道院的院長。但是,安全地在那裏住下來後,我發現拯救了他的生命並不意味著我完成了任務。

蘭德爾對他的所作所為,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靈魂裏,留下了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疤,就像鞭子在他背上留下深深的印記一樣。我至今還不確定,在召喚出他內心深處的惡魔,並與之搏鬥時,我到底做了什麽;談及治愈病人時,醫藥和魔法之間鮮有差別。

我仍然能感受到那塊撞傷我的石頭的冰冷和堅硬,感受到我從他體內激發出來的那種狂怒的力量,感受到那雙掐著我脖子的手,感受到那個在黑暗中追殺我的燃燒著的怪物。

“但我確實治好了他,”我輕聲說,“他回到了我身邊。”

布麗安娜慢慢地反復搖著頭,她很迷惑,但心中卻有種我特別熟悉的頑固。“姓格雷厄姆的很傻,姓坎貝爾的是騙子,姓麥肯錫的迷人而狡猾,而姓弗雷澤的很頑固。”詹米在給我總結各個氏族的特點時,曾經這樣說。他說的也不算錯,姓弗雷澤的人,不只是他,還包括布麗,都特別頑固。

“我不信。”她斷然說道。她坐得更直,仔細地打量著我。“你可能是想卡洛登的那些人想得太多了,”她說,“畢竟你最近壓力很大,或者爸爸的去世……”

“弗蘭克不是你父親。”我直言道。

“他是!”她立即回答道,速度之快讓我們倆都很吃驚。

當時,醫生堅決認為“逼我接受現實”(這是其中一位醫生的原話)會傷害到胎兒,弗蘭克最終接受了醫生的說法。他們在走廊裏低聲交談了許多次——偶爾也有爭吵——但他最終放棄了向我詢問真相,而身體虛弱且帶有心傷的我,則放棄把真相告訴他。

這次,我不會再放棄。

“二十年前,你出生的時候,我就答應過弗蘭克,”我說,“我試著離開他,但他不想我走。他是愛你的。”我看著布麗安娜,聲音柔和了下來,“他沒法相信事情的真相,但是他當然知道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他讓我在他活著時不要告訴你——讓他做你唯一的父親。在他死後,他說,告不告訴你則取決於我。”我吞了一口唾液,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我答應了他,”我說,“因為他愛你。但是現在弗蘭克已經去世了,你有權知道你是誰了。”

“如果你不信,”我說,“那就去國家肖像館看看,那裏有一張艾倫·麥肯錫的肖像。她是詹米的母親,畫像上的她戴著這個。”我伸手撫摸脖子上的珍珠項鏈,那是一串從蘇格蘭河流中采集來的巴洛克淡水珍珠,與它們串在一起的,還有一些穿有環孔的圓形金徽章。“這是結婚那天詹米給我的。”

我看著布麗安娜,她坐得僵硬、筆直,臉上的表情明顯在抗議。

“去的時候帶個化妝鏡,”我說,“仔細看看那幅肖像,然後再照照鏡子。雖然不是一模一樣,但你長得特別像你祖母。”

羅傑像初次見面一樣看著布麗安娜。他看看布麗安娜,又回頭看看我,似乎是在下定決心,然後挺直身子,從沙發上的布麗安娜身邊站起來。

“我這裏有些東西該給你看看。”他堅定地說。他快步走到牧師那張古老的卷蓋式辦公桌邊上,從信件格裏拉出一捆用橡皮筋捆著的發黃剪報。

他把剪報遞給布麗安娜,然後說:“讀的時候看看日期。”

他並沒有坐下,而是轉身用一種專注、客觀的眼神看著我,那是一種受過客觀訓練的學者的眼神。他還是不相信,但他的想象力讓他有些懷疑。

“一七四三年,”他說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並覺得不可思議般地搖搖頭,“我以為是一九四五年你在這裏遇到的某個男人。天哪,我真沒有想到——呃,天哪,誰會想到呢?”

我很驚訝:“你知道?關於布麗安娜父親的事情?”

他朝著布麗安娜手上的剪報點了點頭。布麗安娜還沒有看它們,而是有些迷惑、生氣地盯著羅傑。我能看到她雙眼裏聚集起風暴,我想羅傑也能看到。他匆忙把視線從布麗安娜身上移開,然後轉身問我:“那麽,你給我的那個名單上的人,那些參加卡洛登戰役的人,你認識他們?”

我放松了些,即使只放松了一點點。“是的,我認識他們。”東邊響起沉悶的雷聲,雨點拍打在書房一面的落地窗上。布麗安娜低頭看著剪報,兩側的頭發遮住了整張臉,只留出了紅得鮮明的鼻尖。詹米在發怒或者生氣時,身體就會發紅。看到姓弗雷澤的人快要發飆,這種場景我再熟悉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