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4 醜聞 Chapter 28 光明來臨(第4/7頁)

他並未靠近。我能感到他站在那裏,低頭看著我。我能聽到他參差不齊的呼吸聲。

“克萊爾,”他又說道,聲音裏有種絕望,“克萊爾,你難道不知道……克萊爾,你必須和我說話!看在老天的分上,克萊爾,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我呆坐著,雙手捏著粗糙的長木凳。片刻過後,我聽到身前傳來沉重的咯吱聲。我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他在我腳下的沙礫上坐了下來。他低頭坐著,雨水在他那因為潮濕而變得深色的頭發裏留下了光點。

“你要我求你嗎?”他說道。

“是個女孩。”我在片刻過後說道。我的聲音深沉、沙啞,聽起來有些滑稽。“赫德嘉嬤嬤給她取了名,叫費絲·弗雷澤31。赫德嘉嬤嬤有種特別奇怪的幽默感。”

他低著的頭並未移動,片刻過後,他輕柔地說:“你見過孩子嗎?”

我的眼睛現在已經完全睜開。我盯著自己的大腿,從我後面的葡萄藤上吹下來的水滴在那裏的絲綢上形成了濕潤的斑點。

“見過。神婆說我應該看看,所以她們就強迫我看了。”我能夠在記憶中聽到博納爾夫人那種不帶感情的低沉語氣。在天使醫院貢獻時間的接生婆中,她是最為資深、最受尊敬的一位。

“把孩子給她,讓她看到總要好些,那樣她就不會幻想了。”

所以我沒有幻想。我做的是回想。

“孩子很完美,”我輕聲說道,似乎在自言自語,“那麽嬌小。我用手掌就能捧住她的腦袋。她的耳朵只伸出來一丁點——我能看到光線照穿它們。”

光線也能照穿她的皮膚,讓她圓圓的臉龐和臀部亮得像珍珠。它們平靜且冰涼,還帶有那種水中世界的奇怪觸感。

“赫德嘉嬤嬤用一條白色綢緞包裹著她,”我說道,向下盯著握在大腿上的拳頭,“她的眼睛是閉著的。她還沒有睫毛,但她是內雙眼皮。我說她那雙眼睛像你,但她們說嬰兒的眼睛都那樣。”

十個手指和十個腳趾都沒有指甲,但是微小的關節、膝蓋和手指骨骼卻在隱約閃光,就好像貓眼石,好像大地本身鑲有寶石的骨骼。人啊,請記住,你本為塵土……

我回憶起醫院裏那種遙遠的喧囂聲——醫院的生活仍在繼續,旁邊的赫德嘉嬤嬤和博納爾夫人壓低談話聲,討論那位在赫德嘉嬤嬤要求之下主持特殊彌撒的牧師。我回憶起博納爾夫人轉身檢查,發現我很虛弱時的那種平靜的評估眼神。或許她還看到了臨近發燒時那種能夠說明問題的明亮。她當時又朝赫德嘉嬤嬤轉過身去,聲音也變得更低——或許是建議等等看,可能需要舉辦兩場葬禮。

終歸於塵土。

但是我死而復生。只有詹米拉住我的身體,才有力量把我從最終關口拉回來,而雷蒙師傅當時就知道這點。我知道,只有詹米自己才能把我完全拉回到活人之地。這也是我逃離他,盡全力遠離他,確保他不再靠近我的原因。我不希望他回來,不願意再有感覺。我不想懂得愛情,只有讓它再次被撕走。

但現在太遲了。我懂得了愛情,即使我努力保持著那種裹著自己的灰暗。我的努力更加促進了這種灰暗的溶解,這就好像伸手去抓少量的雲朵,卻看到它們在我指縫間消失為冰冷的霧氣。我能感到刺眼、灼燒的光線正在來臨。

他已經站了起來,正站在我上方。他的影子投在我的大腿上,這肯定意味著我周圍的雲霧已經被打破,沒有光線就不會有影子。

“克萊爾,”他低聲說,“求求你,讓我安慰你。”

“安慰?”我說,“你怎麽安慰?你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嗎?”

他跪到我面前,但我繼續低著頭,盯著我向上翻著、空放在大腿上的雙手。我感受到他伸手觸摸我時的動作——他猶豫了,把手縮回去,然後又伸出來。

“不能,”他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不能,我做不到。但是……在上帝的眷顧下……我或許能再給你一個?”

他的手在我的手上方徘徊,挨得足夠近,我能感受到他皮膚的溫暖。我還感到了其他東西:他努力抑制住的悲痛,抑制住讓他失語的憤怒和恐懼,以及讓他不顧憤怒和恐懼說出話來的勇氣。我把自己的勇氣聚集到周圍,脆弱地替代原來那層厚厚的灰暗雲霧。然後我握住他的手,擡起頭,徑直往太陽看去。

我們雙手緊握著坐在長凳上,沒有移動,沒有說話,過了大概幾個小時,涼爽的雨後微風在上面的葡萄葉裏輕語著我們的思緒。水滴隨著風的吹拂在我們上方散開,就像在為損失和分別而哭泣。

“你很冷。”詹米最終低聲說道,然後用他的披風圍住我。披風裏還帶有他肌膚的溫暖。我在披風的遮蔽下,慢慢靠住他。感受他那讓人震驚的堅實和突如其來的熱量時,我顫抖得比在寒冷中時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