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第三章
馬克西姆不喜歡餐廳,這又是因為性格關系。他在酒吧和夜總會感覺要愉快和愜意得多了。那些地方的花費有時候甚至是很貴的,但並不要求過分地一本正經。當然,有些人在最豪華的餐廳裏也會表現得像那些與資產階級分子談判的紅軍政委似的:無論是表現方式還是想法都是這樣。那麽笑話中的新俄羅斯人又像什麽呢?
然而必須沖淡昨天夜晚的不愉快。妻子要麽就是真的相信他有“重要的業務約會”,要麽就是裝出了一副相信的樣子。但他畢竟還是受到了一些良心的譴責。當然如果她知道的話就好了!如果她能推測出他實際是個什麽人,在幹些什麽就好了!
馬克西姆什麽也不能說。只能想辦法彌補過錯,在奇怪地夜不歸宿之後對妻子作出補償。用的那些方法是任何一個正派的男人在出軌後都會使用的。禮物、關心、去社交場所。例如,到一家規規矩矩的餐廳去,要有精美的異國菜肴、外國侍者、雅致的內部裝潢、厚厚的酒水單子。
他很想知道,葉連娜確實認為前一天他對她不忠了嗎?這個問題使馬克西姆感興趣,但他畢竟還沒有好奇到大聲提問的程度。一直要留有一點余地,別把話說盡。可能,她將來會知道真相的。知道後——就會為他而自豪。
多半是失望。這點他明白。在充滿險惡和黑暗產物的世界裏,他是惟一一個光明的好漢,極其孤獨,有時不能與任何人真誠地談心。起先馬克西姆還希望遇到像他自己一樣的人:盲人國家裏的明眼人,一條能在無憂無慮的大羊群中嗅出披著羊皮的狼的看家狗。
沒有,沒有遇到,沒有任何人能夠站在他身邊。
但他還是沒有放下手。
“你是怎麽想的,這東西要不要點?”
馬克西姆斜眼看了一下飯菜。他不知道“馬來亞奶油土豆餅”是什麽東西,但是這從來沒有妨礙他點菜,反正菜的配料都寫得很明白。
“要吧。肉上澆著奶油汁。”
“是牛肉嗎?”
他沒有一下子明白葉連娜是在開玩笑。然後他回應了她的微笑,“肯定是。”
“要是點牛肉做的菜呢?”
“他們會拒絕,”馬克西姆初步認定,要使妻子快樂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而多半會是一件愉快的事。現在他畢竟是在非常愜意地觀察餐廳的情況。這裏有一點不對勁。昏暗中有點透風,背部有點冷,迫使他眯起眼睛看著,看著,看著……
真的嗎?
通常使命與使命之間要隔開幾個月,半年。而像現在這樣,第二天就要……
但是征兆太熟悉了。
馬克西姆把手伸進上衣內的口袋裏,好像在檢查錢包。事實上使他感興趣的是另一件東西——一把小小的木短劍,盡管削得很盡心,但很粗糙。他還在童年時就自己制作武器,當時他並不知道要用它來幹什麽,但能感覺到,這不僅僅是個玩意兒。
短劍在等待。
究竟是誰?
“馬克西姆?”葉連娜的聲音裏有數落的意味,“你的心思在哪裏?”
他們互相碰了碰杯。丈夫和妻子碰杯,是不好的征兆——家裏會不寬裕。但是馬克西姆並不迷信。
究竟是誰?
起先,他懷疑兩個姑娘。她們可愛,也漂亮,但是每個姑娘都有自己的特點。個子比較矮的姑娘——深色頭發,身材結實勻稱,臉上有棱角,動作像男人似的,她真的是精力充沛。她身上一直散發出性感的氣息。另外一個頭發淡黃的姑娘,個子高點,她比較平靜和穩重。她的美是另外一種美,心平氣和的美。
馬克西姆覺察出妻子留心的目光,便移開了眼睛。
“同性戀?”妻子懷疑地問。
“什麽?”
“你看看她們!那個黑乎乎的,穿牛仔褲的,完全像個男人。”
是真的。馬克西姆點點頭,臉上表情很自然。
不是這些。完全不是這些人。那麽究竟是誰,誰呢?
餐廳的角落裏響起了手機的鈴聲——頓時,有十來個人朝手機轉過身去。馬克西姆凝神諦聽著電話聲——他喘不過氣來。
那個斷斷續續、輕輕地打電話的人不光是兇狠,他全身還籠罩著人們看不到的黑氣,但是馬克西姆是感覺得到的。
他身上有一種令人感到危險的氣質——而且是一種快要降臨的極大的危險。
胸口感到疼痛。
“你知道,蓮娜,我最好生活在一個無人居住的島上。”馬克西姆出乎自己意料地說。
“一個人?”
“和你,和孩子們一起。但願沒有其他人。再沒有其他人。”
他一口氣喝幹了酒,侍者馬上就把酒杯斟滿。
“我可不願意。”妻子說。
“我知道。”
短劍在口袋裏變得沉重,開始發熱。心裏感到一陣陣的高興——強烈的,幾乎像性亢奮似的。是要求釋放出來的那種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