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他者”的異己 序

前方已經能看見火車站微弱的燈光,而緊挨著“曙光”廠的公園邊緣地帶仍然漆黑一片,寒意十足。雪面的冰層咯吱咯吱地響。遠處火車頭的汽笛聲,廣播站傳來的分辨不清的通知聲,還有這腳下的咯吱聲——這就是一個偶然的闖入者能聽到的全部聲音,他在這樣一個時刻來到公園。

但是這兒深夜已很長時間無人闖入——即便傍晚也是如此。連那些喜歡領著高大威猛牙齒鋒利的猛犬轉悠的養狗愛好者也不曾駐足此地。

因為即便是猛犬,面對在這夜晚的黑暗中,在這四十年的歲月中繁衍出來的橡樹林中所遇到的意外也無能為力。

這位肩上挎著一個大背包的孤獨的路人顯然是去趕火車,所以他決定直穿過去,穿過公園,沿著發出咯吱聲和時而夾雜著沙礫聲的小道穿過去。星兒驚奇地打量著這位勇士。圓圓的月亮透過折斷的光禿禿的樹枝投射出一道柔光,恰似小小的一汪“律師”牌黃蜜酒。月光海洋怪異的輪廓原來只不過是人們恐懼的影子。

當行路人走到離盡頭的樹還剩三十米左右時,他發現了某雙眼睛的注視。有人在沿著小路延伸的灌木叢中盯著他——在這個季節灌木叢活像一排排骷髏。在那邊,在叢生的植物堆中好像有一團什麽黑乎乎的東西,甚至不是什麽東西——而是某個人,因為這一團漆黑的東西是活的。至少——可以動。

只聽到一聲沉悶的嗚嗚的叫聲,壓根兒不是那種嚎叫聲,而是低沉粗重的叫聲——這便是伴隨著這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攻擊的全部聲音。一排牙齒——密密的一排牙齒在月光下閃著光。

月亮已經準備好迎接新的血腥,新的犧牲品。

可是進攻者突然出人意料地僵住不動了,頃刻間仿佛撞到了無形的障礙物,緊接著發出一聲可笑的尖叫聲,撲通一下應聲倒地。

行路人停留了片刻。

“你這是幹嗎啊!蠢貨?”他輕聲地對進攻者說了一句,“要叫守夜者巡查隊嗎?”

行路人腳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委屈地發出埋怨的嘮叨聲。

“算你走運,我趕火車呢……”行路人正了正肩上的包,“活得不耐煩了,他者襲擊他者……”他大步流星地走完了公園裏的最後幾米路程,頭也沒回地匆忙向火車站走去。

進攻者爬離了小路,來到樹下,直到這兒才完成了他的變形,變成了一個完全一絲不掛的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高個兒、寬肩的小夥。他那光腳丫子底下的冰層害羞地咯吱了一聲。

“該死的!”他輕輕地出了一口氣,之後才冷得縮了縮身子,“這會是誰呢?”

他又餓又兇,但是這次未得逞的奇怪的襲擊打消了他獵取獵物的一切興頭。他嚇壞了,盡管就在幾分鐘之前他還堅信,只可能是別人害怕他——出來狩獵的變形人,出來對人施行酒精麻醉狩獵的變形人。這是未經許可的狩獵——正因為如此,冒險和覺得自己勇猛的感覺使他倍感刺激。

有兩樣東西給這位狩獵者澆了瓢冷水。第一,守夜人巡查隊的許諾——他畢竟沒有許可證。第二,他沒有能力在和他同樣的他者身上識別襲擊是否能成功。

要是在不久前,不論是變形人,還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個他者都會告訴他這簡直就不可能。

就這樣,變形人以赤身裸體的人形急沖沖地穿過雜草叢生的地帶來到他放衣服的地點。現在要想在夜間的公園找什麽偶然的獵物了,接下來恐怕就得——關禁閉,等待守夜人巡查隊的仲裁,不得不隱藏一段時間。也許要躲過自己人。

惟一可以寄予希望的就是那位膽敢在深夜穿越公園的孤獨的步行者,這位不知是他者,還是只是裝出是他者的步行者確實是去趕火車。希望他趕得上火車,離開這個城市。而這也就意味著他不可能去報告守夜人巡查隊。

他者也是善於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