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另一種力量 第四章

宗教法庭在對待被拘捕者方面是不吝惜的。旅館十分體面,房間盡管不是豪華間,但也是像樣的兩人間。

安東在向伊戈爾邁出腳步前,遲疑了一秒鐘。

他的變化多大啊……

伊戈爾一直在巡查隊裏當行動隊員。他是戰後最初幾年來巡查隊的——那時工作非常多,一方面是崇高情感的迸發,另一方面——在艱苦的歲月裏孳生繁衍出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廢物……再加上籠罩全國的無神論情緒,人們很難意識到自己是他者。而伊戈爾很輕松很高興地接受了自己的本質特征。似乎覺得,對他而言——是從降落傘上跳到法西斯後方炸橋,還是在莫斯科大街上捕到吸血鬼和變形人沒什麽特別的區別。他具有實實在在的三級魔力,有一點點向上提升的可能,但即便是三級魔力——如果加上經驗、勇敢和不錯的反應,已經很了不起了。

伊戈爾的一切能力都綽綽有余,惟有經驗稍稍欠缺,他在巡查隊工作了大致三年時間。也許,他不像伊利亞或者加裏科那樣精於算計,學識淵博,不像謝苗那樣參加過讓人印象深刻的行動,但是“在野外”能與之抗衡的不多。還有一點安東一直很喜歡,那就是——伊戈爾永遠年輕。不僅是身體上年輕,這對他那個等級的魔法師不構成任何問題,而且還有內心的年輕。誰會高興地同意與來自分析部的十五歲的尤麗婭做伴去參加年輕的組合“傑基拉爵士樂”的“一千五百萬步”唱片首發式?誰會醉心於與意識到自己身上有他者特質的充滿復雜情感的半大男孩玩耍?誰會僅僅為了有根有據地檢驗他者之中極限運動員數量偏高的原因,而在五年內忘我地從事極為復雜困難的飄降運動?誰會第一個自告奮勇地準備替同伴換崗或者去執行最乏味的任務?最危險的任務恰好不乏志願者。也許這是個錯誤,但是不知從何時起安東開始認為,如果在你背後掩護你的是可靠而樂觀的,而不是強大和由於有經驗而變得聰明的人,那樣會有益得多。強大而聰明的人總是會被吸引到比保護某人的背部更重要的任務上去……

現在站在安東面前的他者看起來既不強大,又不樂觀。伊戈爾瘦了許多,雙眼飽含著無望而淒涼的哀傷。還有——他似乎不知該把手往哪兒放……一會兒把手放在身後,一會兒抓住手掌。

“安東……”他終於開口了,沒有微笑,只是帶著一絲高興的影子,“你好,安東。”

安東一時沖動地向前邁了一步,抱住伊戈爾,輕聲說道:

“你好……你怎麽會這樣,到這種地步……”

站在門旁的維傑斯拉夫小聲地說:

“我不會對與嫌疑者的交流規範作出官方警告……因為你們是光明使者……要不要等等您,戈羅傑茨基?”

“不用,謝謝,”安東從伊戈爾身邊退回來,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說,“我自己趕過去。”

“伊戈爾·傑普洛夫,就您的問題進行的法庭審議將於明晚本地時間七點舉行。六點半會有車來接您,您到時準備好。”

“我早就準備好了,”伊戈爾小聲說,“不用擔心……”

“祝一切順利。”吸血鬼走出去時客氣地說。

留下兩位光明使者單獨在一起。

“我難看極了?”伊戈爾問。

安東沒打算撒謊。

“豈止,比死人還難看。人家會覺得你苦得只吃面包和水。”

伊戈爾嚴肅地搖搖頭:

“不是啊,你說什麽啊。一切條件正常。”

他的話裏閃過某種諷刺的意味,仿佛他談論的是坐在動物園籠子裏的野獸。

“我有東西轉交給你,”安東用同樣諷刺的語調回答,試圖抓住這條脆弱的生命之線,“給東西吃允許嗎?”

“允許,”伊戈爾點點頭,“我簡直就……一口都吃不下,你明白嗎?書也讀不進,又不想灌醉自己,也不想與誰交流……打開電視看……一直到夜裏三點……早上起來又打開。你相信嗎——已經完全學會了捷克語。非常好懂的語言。”

“太糟糕了,”安東點點頭,“行了。你自己也明白,我接受了秘密的命令和臨別贈言——找回你對生活的意志。”

這一下伊戈爾最終還是微笑起來。

“我明白。有什麽辦法呢……你去找吧。”

安東把厚厚一疊信放在桌上。每一個信封上只寫了名字——寫信人的名字。

“這是我們大家的。奧莉加說你一定要先讀她的信。不過尤莉婭和蓮娜也這麽說了。所以你自己選擇吧……”

伊戈爾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疊信,點點頭:

“我抓鬮。行了,你去做吧。我不是指信。”

安東微笑著拿出包在紙裏面的酒瓶。

“斯米諾夫牌伏特加,二十一號,”伊戈爾說,“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