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莎

“如果你想回家,今晚請到神木林。”

不論看了多少次,這兩句話依舊與初看時無異。珊莎在枕頭下發現了這張卷好的羊皮紙,卻不知信是怎麽來的,亦不知由誰送來。信上沒有署名,沒有封蠟,筆跡也很陌生。她把信紙貼在前胸,輕聲自言自語:“如果你想回家,今晚請到神木林。”

這究竟代表了什麽?她該不該把信交給太後,借此證明自己乖巧聽話?她不安地揉揉肚子。馬林爵士用鐵拳揍她所留下的深紫淤傷,如今只剩一片醜陋暈黃,但疼痛依舊。說來都是自作自受,她得學會更小心地隱藏自己的情緒,以免激怒喬佛裏。先前當她聽說史林特伯爵被小惡魔發配長城,脫口便道:“希望他被異鬼抓去!”國王聽了大為不滿。

“如果你想回家,今晚請到神木林。”

一直以來,珊莎是多麽努力地祈禱啊,這會不會是上天給她的回應?難道諸神終於派出真正的騎士來拯救她了嗎?說不定是雷德溫家的雙胞胎之一,或是英勇的巴隆·史文爵士……甚至是她好朋友珍妮·普爾以前瘋狂迷戀的貝裏·唐德利恩,那個紅金頭發、黑披風上綴滿星星的年輕伯爵。

“如果你想回家,今晚請到神木林。”

但這……又會不會是喬佛裏惡毒的玩笑,就像上次帶她上城去看父親的首級?莫非這是精心布置、

證明她不忠王室的陷阱?倘若她真去了神木林,會不會發現伊林·派恩爵士靜坐在心樹下,手握巨劍寒冰,睜大那雙慘白眼珠,等她自投羅網?

“如果你想回家,今晚請到神木林。”

門開了,她連忙把信塞進床單,自己坐在上面。幸虧進來的只是那一頭松塌棕發、生性羞怯的女侍。“你要做什麽?”珊莎質問。

“小姐今晚可要洗澡?”

“嗯,就生個火吧……我有點冷。”天氣雖熱,她卻全身發抖。

“照您的意思。”

珊莎滿腹猜疑地看著這女孩。她發現信件了嗎?難道是她把信放到枕頭底下的?不太可能,這女孩看起來有些蠢笨,秘密送信的事不會交給這種人辦。其實珊莎對她了解不多,太後每隔兩周便調換她的女侍,以免她們交上朋友。

壁爐裏的火生好之後,珊莎草率地向女侍道過謝,便命她退出去。這女孩和過去其他女侍一樣很聽話,只是珊莎覺得她的眼神不懷好意,想必這會兒便急著去向太後或瓦裏斯打小報告吧。她堅信,所有的女侍都是派來監視她的。

獨處之後,她立刻把信紙丟進火焰,看著羊皮紙卷曲焦黑。“如果你想回家,今晚請到神木林。”她挪到窗邊,只見窗下有個矮小的騎士,盔甲被月光染得蒼白,肩披厚重的白色披風,正在吊橋上來回踱步。從身高看來,定是普列斯頓·格林菲爾爵士。太後雖然同意她在城堡內自由出入,但若想在深夜離開梅葛樓,一定會遭他盤問。到時候她該怎麽說呢?她突然很慶幸自己燒了那封信。

她脫去裙服,鉆進被窩,卻睡不著。“他”還在神木林嗎?她不禁暗忖,“他”又會等多久?只給她一張紙條,卻什麽也不說,這樣好殘忍啊。百般思緒在她腦中不斷回繞。

如果有人能告訴她該怎麽做就好了。她好想念茉丹修女,還有她最要好的朋友珍妮·普爾。修女由於為史塔克家服務,因此和其他人一樣掉了腦袋。珍妮則在她與太後見面後便從她房裏消失了,從此再無人提起,珊莎不知究竟出了什麽事。她常常試著忘掉她們,但回憶總會突然湧現,淚水便跟著決堤。有時珊莎甚至會想起妹妹。如今艾莉亞一定已經安然返回了臨冬城,成天跳舞縫紉,和布蘭小瑞肯他們玩耍了吧!假如她心情不錯,說不定還可以騎馬到避冬市鎮裏去呢。珊莎也可以騎馬,但只能在內城,多繞幾圈就沒意思了。

呐喊聲傳來時,她一點睡意也無。聲音起初十分遙遠,繼而逐漸變大,那是無數人同時大喊的和聲。她聽不出在喊些什麽。除此之外,還有馬嘶聲、沉重的腳步聲和發號施令的呼喝。她爬到窗邊,看見城墻上人影晃動,長槍和火炬忽隱忽現。回去睡覺,珊莎對自己說,這不關你的事,定是城裏又起了騷動。仆人們都說近來城中時有動亂,躲避戰火的難民不斷湧進都城,很多人只能靠搶劫和謀殺為生。回去睡吧。

她探頭一看,白騎士不見了,幹涸護城河上的吊橋放了下來,無人守衛。

珊莎不假思索地轉身跑向衣櫃。哎喲,我這是在做什麽?她邊穿衣服邊捫心自問。這真是瘋了。她看到外墻上火炬通明,難道史坦尼斯和藍禮終於前來殺喬佛裏,以奪回哥哥的王位了嗎?如果是這樣,守衛一定會升起吊橋,切斷梅葛樓與外城間的聯系。珊莎披上一件淺灰鬥篷,又拿了她平常切肉用的餐刀。如果這是個陷阱,那我寧願死去,也不願再受侮辱,她對自己說,接著把刀藏進鬥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