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第2/4頁)

下方的長凳上,臨冬城堡的人們,避冬市鎮的平民,附近村鎮的來客以及來訪貴族的跟班隨從們混坐在一起。其中既有許多布蘭從未見過的臉孔,也有許多他認識的人,然而在他眼中,他們都顯得同樣陌生。他遠遠望著他們,好似坐在臥房的窗邊探看下方的庭院,一切的一切都是虛無的一部分。

歐莎遊走席間,替人斟酒。蘭巴德·陶哈的某位手下把手滑進她裙子,卻立刻遭她當頭一壺,酒壺粉碎,眾人哄堂大笑。密肯倒真把手伸進了某個女人的胸衣,但對方並不介意。布蘭看著法蘭拿骨頭逗他的紅母狗,老奶媽用滿是皺紋的手指撕熱派皮的動作瞧得他呵呵直笑。高台桌旁,威曼大人向一盤熱氣騰騰的鰻魚發動猛攻,仿佛那是仇敵的軍隊。他好胖啊,羅德利克爵士不得不特地下令制作一把極寬的椅子供他入席,不過他總是笑口常開,樂呵呵的,布蘭不由得暗自喜歡上了這人。可憐的霍伍德伯爵夫人坐在他身邊,面色慘白,猶如一尊石雕,無精打采地撥弄著眼前的食物。桌子另一邊,霍瑟和莫爾斯正在鬥酒,角杯交碰,一如騎士格鬥。

這裏太熱,太吵,四處都是快醉的人。布蘭感覺到灰白毛衣下的身子好癢,他好渴望到別的地方,只要不留在這裏就行。神木林裏多麽涼爽。熱泉中蒸氣升騰,魚梁木的紅葉沙沙作響。那裏的味道比這兒鮮活,月亮快要升起,我的兄弟將為它歌唱。

“布蘭?”羅德利克爵士道,“你怎麽不吃?”

白日夢活靈活現,好長時間布蘭都弄不清自己置身何方。“我待會兒再吃,”他說,“肚子撐了。”

老騎士的白須上沾滿紅酒。“你做得很好,布蘭。不止是今天,你接見他們時的表現也很稱職。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位出類拔萃的領主老爺。”

我想當的是騎士。布蘭拿起父親的酒杯,又吮了一口香料蜜酒。手裏有東西抓握的感覺真好。栩栩如生的咆哮冰原狼頭雕在杯子側面,鍍銀的口鼻壓著他的手掌,布蘭憶起父親大人最後一次拿它飲酒的情景。

那一夜,為了給來到臨冬城的勞勃國王和他的宮廷接風洗塵,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當時仍是夏天,父母同勞勃、王後和王後的兄弟們一塊兒坐在高台。班揚叔叔也在那兒,全身黑衣。布蘭和兄弟姐妹們則與國王的孩子們同坐,有喬佛裏、托曼還有彌賽菈公主。整個宴會期間,小公主都用崇拜的眼光打量著羅柏。只要沒人注意,桌子對面的艾莉亞便開始做鬼臉;珊莎則全神貫注地聽王家豎琴師彈唱騎士的歌謠;而瑞肯則不停詢問為何瓊恩不和他們在一起。“因為他是個私生子,”最後布蘭只好悄聲告訴他。

一切都恍若隔世。一切都不知被哪個殘酷的神靈從雲端中伸出巨掌,擎上霄漢,一掃而空。女孩們被關起來,瓊恩去了長城,羅柏和媽媽在打仗,勞勃國王和爸爸進了墳墓,或許班揚叔叔也……

就算坐在下方長凳的,也早非故人。喬裏死了,過世的還包括胖湯姆、波瑟、埃林、戴斯蒙、從前的馬房總管胡倫、他兒子哈爾溫……他們和爸爸一起去了南方,茉丹修女和維揚·普爾也去了。剩下的人又和羅柏一起上了戰場,布蘭知道,他們之中很快也會有人死去。他並非不喜歡稻草頭、麻臉提姆、俏皮話等等新人,但他更懷念老朋友。

他來來回回地巡視長凳上那些或快樂或憂傷的臉龐,心裏卻不知在明年、在未來還能不能見到他們。他應該要哭的,然而卻忍住了。他是臨冬城的史塔克,是父親的兒子,是哥哥的繼承人,幾乎就要長大成人了。

大廳盡頭,門突然打開,一陣寒風刹時吹進,火炬陡然發亮。酒肚子領著兩位新客人走進來。“這位是黎德家族的梅拉小姐,”體態渾圓的衛士用洪亮的聲音蓋過席間喧嘩,“這位是她的弟弟,玖健,他們從灰水望而來。”

人們紛紛自酒杯和餐盤上擡頭打量來人。布蘭聽到小瓦德朝身邊的大瓦德咕噥:“吃青蛙的。”羅德利克爵士起身,“歡迎之至,朋友們,請與我們共享豐收的盛宴。”仆人們急急忙忙趕來,搭長高台上的餐桌,端來凳子和椅子。

“他們是誰?”瑞肯問。

“泥人,”小瓦德輕蔑地答道,“都是些強盜和膽小鬼,他們吃青蛙,牙齒都是綠的。”

魯溫師傅蹲到布蘭身邊,在他耳畔叮囑:“請你務必熱情接待他們。唉,我以為他們不會來……你知道他們的來頭嗎?”

布蘭點頭。“澤地人。從頸澤來。”

“霍蘭·黎德是你父親的密友,”羅德利克爵士插話,“這兩位想必是他的子嗣。”

來客穿越大廳走道的過程中,布蘭確定比較高的那位真是女士,雖然從著裝上一點也看不出。她穿著磨舊的羊皮馬褲,無袖上衣外罩青銅甲胄。雖然年紀與羅柏相仿,卻苗條得像個小孩,長長的褐發紮在腦後,幾乎沒有胸部。她一邊細臀上掛著一張編織精巧的網,另一邊則掛了把長長的青銅短刀;腋下夾有一頂銹跡斑斑的老舊大鐵盔,一柄捕蛙矛和一面圓皮盾綁在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