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莎(第2/4頁)

唐托斯還在喋喋不休。“如果我還是騎士,就得穿上盔甲,和其他人一起守城。我真該親吻喬佛裏國王的腳,真心實意地感謝他的安排。”

“你去謝他把你變成弄臣,他就會讓你再做回騎士。”珊莎尖刻地說。

唐托斯咯咯笑道:“我的瓊琪是個聰明姑娘,不是嗎?”

“喬佛裏和他母親說我很笨。”

“他們這樣想就好,親愛的,這樣您更安全。瑟曦太後,小惡魔以及瓦裏斯這些人當彼此是毒蛇猛獸,像老鷹一樣互相盯得緊緊的,到處花錢雇人探聽消息,但坦妲伯爵夫人的女兒就沒人勞神關心,對不對?”唐托斯捂住嘴巴,打了個嗝。“諸神保佑您,我的小瓊琪。”他的淚水湧上來,是酒的緣故。“快給您的佛羅理安一個小小的吻吧。一個幸運之吻。”他搖搖晃晃地向她靠近。

珊莎避開他探出的濕潤雙唇,輕輕吻在他胡子拉碴的臉頰上,並跟他道晚安,竭盡全力才沒有哭泣。最近她哭得太多。這樣很不體面,她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有時為了一些瑣事,眼淚便掉下來,怎麽都收不住。

梅葛樓的吊橋無人看守。小惡魔將大部分金袍衛士調去守城,而白袍的禦林鐵衛們而今也忙得不可開交,無暇步步尾隨她。只要別離開城堡,珊莎想去哪兒就可以去哪兒,但她哪兒也不想去。

她穿過布滿尖銳鐵刺的幹涸護城河,走上狹窄的高架樓梯,當到達臥房門口時,居然不想進去。房間的墻壁讓她窒息,明知裏面窗戶大開,她仍然感覺空氣稀薄。

於是珊莎轉回樓梯,繼續攀登。濃煙遮掩了群星和一輪纖細的新月,堡頂黑糊糊的,滿是陰影。但從這兒看出去,全城盡在眼簾:紅堡高聳的塔樓和巨大的角堡,下方如迷宮般的城市街道,西面南面是奔流的黑水,東面則是海灣,以及一叢叢煙柱和灰燼,火,到處都是火。近處,士兵擎著火炬,像螞蟻一樣爬滿城墻和從城垛延伸出的塔樓。爛泥門下,飄蕩的煙塵中依稀可辨三座投石機的輪廓,這是前所未有的巨型投石機,高過城墻足足二十尺。但這一切都不能減輕她的恐懼。一陣尖利的刺痛突然襲來,珊莎緊捂肚子,眼淚奪眶而出。她差點摔下去,幸虧一個影子突然閃出,用強有力的手緊扣她的胳膊,將她穩住。

她倉皇地抓向城垛尋求支撐,指頭在粗糙的巖石上亂扒。“放開我,”她大喊,“放開!”

“小小鳥認為自己真的長翅膀,是嗎?還是想學你弟弟一樣當瘸子啊?”

珊莎想掙脫他的抓握。“我不會掉下去。我只是……被你嚇了一跳,如此而已。”

“我嚇著你了?我還是把你嚇著了?”

她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我……”她瞥向別處。

“算了吧,小小鳥,你還是不敢正眼看我,對不對?”獵狗放開她。“呵呵,當你被暴民圍住時,倒挺高興看見我的臉啊,記得嗎?”

這一切,珊莎記得再清楚不過。她記得他們的吼叫,記得鮮血從被石塊砸破的額角沿著臉頰流淌而下,記得那個想把她從馬上拉下去的男人嘴裏噴出的刺鼻蒜味。她仍能感覺那幾根冷酷的手指鉗著自己手腕,讓她失去平衡,搖搖欲墜。

她以為自己就要死去,但那只手忽然一陣抽搐,五根手指一起抽搐,手的主人像馬一樣尖聲嘶叫。胳膊落地,另一只手,另一只更強壯的手將她推回馬鞍。大蒜氣味的男人倒在地上,手臂斷處血流如注,但周圍還有許多人,有的甚至手拿棍棒。獵狗策馬相迎,長劍舞成一片鋼鐵幻影,所經之處血肉橫飛,人們四散奔逃。他所向披靡,仰天長笑,那張燒傷的可怕臉龐似乎頃刻間變了形。

而今,她逼自己再度正視那張臉龐,真正地看。這是禮貌,貴婦人必須隨時隨地都要記得有禮貌。其實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瘡疤,甚至不是他嘴唇抽搐的模樣,最可怕的是他那雙眼睛。她從沒見過如此一雙充滿怒火的眼睛。“我……我想我事後該去找你,”她吞吞吐吐地說,“當面向你道謝,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你真勇敢。”

“勇敢?”他的笑聲好似咆哮。“狗追老鼠有何勇氣可言?他們三十個對我一個,卻無一人敢直視我的眼睛。”

她討厭他說話的方式,總是那麽刺耳,那麽怒氣沖沖。“你覺得嚇唬老百姓很令你愉快嗎?”

“不,殺人才讓我愉快。”他的嘴巴再度抽搐。“你愛怎麽皺臉都行,但在我面前,不要故作虔誠。你出身世家,可別告訴我艾德·史塔克公爵從沒殺過人啊?”

“他只是履行責任,沒有喜歡過。”

“他這麽告訴你?”克裏岡再次大笑。“看來你父親不是個騙子便是個傻瓜。殺戮才是世上最美好的事。”他拔出長劍。“這就是真實。想必你尊貴的父親大人在貝勒大聖堂前深有體會。瞧啊,臨冬城公爵,國王之手,北境守護,了不得的艾德·史塔克,傳承八千年之久的血脈……卻被伊林·派恩一劍斬首,不是嗎?你記不記得,當人頭落地時,他的軀體還手舞足蹈地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