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2/3頁)

這就是戰鬥狂熱吧。詹姆從前經常描述,但他從未想過會親身體驗。時間變得含糊,變得緩慢,終至停頓,過去和將來一齊消失,唯有此情此景、此時此刻,而恐懼、思想,甚至身體都不復存在。“你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感覺不到鎧甲的沉重,感覺不到淌進眼睛的汗水。事實上,你不再感覺,不再思想,不再是你自己,只有戰鬥,只有對手,一個,下一個,再下一個。他們又累又怕,你則生龍活虎。縱然死亡就在身邊,但你何懼他們緩慢的刀劍,輕舞歡歌,放聲長笑。”戰鬥狂熱。我只是個半人,陶醉在殺戮中,你們有本事就來殺我吧!

他們確實在試。又一個槍兵向他奔來。提利昂圍著來人繞圈疾走,砍掉他的矛頭,接著是手和胳膊。一個沒了弓的弓箭手抓著箭像匕首一樣戳來,大腿卻被紅馬踢中,摔了個四腳朝天,提利昂哈哈大笑。他騎過插在爛泥地裏的一面旗幟,上面有史坦尼斯的烈焰紅心紋章,便一斧將旗杆砍為兩截。一個騎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舉起巨劍對著他的盾牌一下又一下猛砍,卻不防被人用匕首偷襲,捅進了腋窩下。救他的應該是他的手下,但提利昂根本沒看清。

“我投降,爵士,”遠處河邊另一位騎士大喊,“我投降。騎士先生,我向您投降。這是我的保證,給,給。”那人躺在黑水坑中,扔來一只龍蝦護手,以為臣服。提利昂正俯身去拾,又一罐野火在頭頂爆炸,綠焰四散,在刹那的強光照映下,他發現坑裏不是黑水,而是鮮血,而那手套中有騎士的手。他把它丟回去。“投降。”對方無助而絕望地抽泣。提利昂掉馬走開。

一個士兵一手抓住提利昂的馬韁,一手拿匕首朝他臉刺來。他撥開刀刃,一斧砍進對方脖背。就在使勁拔斧時,余光掃見白袍一閃,提利昂連忙轉頭,以為曼登·穆爾爵士又回到身邊,不料是另一位白袍騎士。巴隆·史文爵士穿著同樣的鎧甲,但馬飾上有自己的家徽:黑白天鵝互鬥的圖案。他不像白袍騎士,更像汙垢騎士,提利昂麻木地想。巴隆爵士渾身是血,被煙熏黑。他提起釘頭錘指向下遊,錘頭沾滿腦漿和骨髓,“大人,您看。”

提利昂撥轉馬頭,朝黑水河下遊望去。河面之下湍急漆黑,河面之上翻滾血焰。天空是紅、橙和鮮艷的綠。“什麽?”他剛發問,便看到了。

全副武裝的士兵從一艘撞毀在碼頭的戰艦上魚貫而下。怎麽這麽多?從哪兒來的?提利昂眯起眼睛,透過煙霧和火光,視線追隨他們直至河心。原來有二十艘戰艦堵在一起,或許更多,無法盡數。她們船槳互相交錯,船身被繩索糾纏,撞錘相互釘死,墜落的索具則構成羅網。小船托住大船的殘骸,彼此緊緊相連,儼然一座橫跨天塹的橋梁,敵人從一個甲板跳到另一個甲板,源源不斷穿越黑水河。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手下數百名膽大士兵正在過“橋”,甚至有個愚蠢的騎士想騎馬過來,拼命催促驚恐的坐騎跨越船舷和木槳,通過布滿鮮血和燃燒綠火的傾斜甲板。我為他們搭了座該死的血橋!他沮喪地想。雖然橋的某些部分緩緩下沉,其余部分則在燃燒,整體吱吱嘎嘎地移動,隨時可能分崩離析,卻阻止不了敵人的步伐。“他們是勇士,”他對巴隆爵士贊道,“我們去宰了他們。”

他領著大家在搖曳火光和撲面煙灰中穿行,經過河濱的廢墟,踏上長長的石碼頭。巴隆爵士帶領手下緊緊跟隨。曼登爵士也來會合,他的盾牌已打成一堆爛鐵。煙塵與灰燼在空氣中彌漫,敵人在沖鋒下瓦解,往河流退去。他們爭先恐後地入河,將同伴撞進水中。北橋頭是一艘半沉的敵艦,船首漆著“龍禍號”三字,龍骨已被提利昂置於碼頭間的沉船刮破。巴隆爵士還來不及下馬,一個佩戴賽提加家族紅蟹紋章的長矛兵便將矛尖捅進他的坐騎胸口,將他從馬鞍掀下。提利昂從旁一閃而過,向著來人腦袋狠狠劈下,而後想勒馬卻遲了。他的馬躍出碼頭,飛過碎裂的船舷,落到及膝深的水中,發出一聲嘶鳴,濺起一片水花。戰斧旋轉脫手,提利昂自己則狠狠砸在潮濕的甲板上。

接下來的狀況更是瘋狂。他的馬折了一條腿,恐怖地嘶叫,他好不容易拔出匕首,割了這頭可憐牲口的喉嚨。血如猩紅的噴泉,浸透手臂和胸膛。他再次站起,蹣跚著向欄杆走去,甲板扭曲,滿是積水。接下來是無止無盡的戰鬥。他殺死幾個,擊傷幾個,還有一些人逃跑,可敵人就是源源不絕。他丟了匕首,卻抓著一截不知打哪兒來的斷矛,反正抓起就刺,一邊尖聲咒罵。對手從面前奔逃,他則在後面追趕,翻過欄杆跳到另一艘船,再到下一艘。巴隆·史文和曼登·穆爾披著光彩的白甲,如兩道白影左右跟隨。一群瓦列利安家的長矛兵包圍了他們,他們背靠背地戰鬥,優雅如同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