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2/4頁)

誦畢,天地間唯有火苗的噼啪和晚風的微嘆。瓊恩熱切地舒展灼傷的手掌,誓詞在腦海中不斷回響,他向父親的無名諸神禱告,請讓自己勇敢赴死。快了,馬兒到了體力透支的極限。瓊恩知道,科林的馬甚至連明天也熬不過。

篝火漸衰,暖意褪去。“火焰將滅,”科林說,“倘若長城淪陷,天下的火將全部熄滅。”

瓊恩無話可說。他點點頭。

“我們要麽脫逃,”遊騎兵說,“要麽被捕。”

“我不怕死。”這只算半句謊話。

“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這麽簡單,瓊恩。”

他不明白,“您什麽意思?”

“等他們追上,你得投降。”

“投降?”他難以置信地眨眨眼。野人不拿這些被他們稱為烏鴉的人當俘虜,落到他們手中只有死路一條,除非……“他們只留背誓者,只留曼斯·雷德那樣的逃兵。”

“這就是你將扮演的角色。”

“不,”他拼命搖頭,“決不!我做不到。”

“你會的。這是命令。”

“命令?可是……”

“記住,我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守夜人,只為維護王國安泰。你是不是守夜人的漢子?”

“是。可是——”

“沒有‘可是’,瓊恩·雪諾。只有是,或者否。”

瓊恩挺直身子。“是。”

“那麽,聽著,一旦被擒,你得主動去討饒,就像當初那個女野人求你那樣。他們會要你當面把黑鬥篷砍成碎片,要你以父親的墳墓之名發誓,永遠唾棄和詛咒弟兄們和總司令。不管要你做什麽,都不準違抗,統統照辦……但在心裏,你要記得你是誰,記得你的誓言。與他們一起行軍,與他們一起用餐,與他們一起作戰,直到時機來臨。你的任務是:觀察。”

“觀察什麽?”瓊恩道。

“我也不知道,”科林說,“你的狼看見他們在乳河河谷挖掘。在那片偏僻寒冷的荒原上,有什麽值得尋找的東西呢?找到了嗎?這就是你必須追尋的答案,在重回莫爾蒙司令和兄弟們身邊之前,你必須弄清楚。記住,這是我的托付,瓊恩·雪諾。”

“我將不負所托。”瓊恩勉強應道。“但……您會告訴他們真相,對嗎?至少告訴熊老?請您告訴他,我從未背棄自己的誓言。”

斷掌科林隔著火焰瞪視他,雙眼深不可測。“下次見面,我會告訴他。我發誓。”他朝火堆做個手勢。“加點柴,多些溫暖與光亮。”

瓊恩跑去砍來更多枝條,將每根劈成兩半,扔進火中。樹木枯死已久,但在火中卻重復蘇醒,如獲新生。根根木條旋轉燃燒,放出黃、紅、橙三色光芒,猶如一場烈火之舞。

“行,”科林突然說,“上馬吧。”

“上馬?”篝火之外一片烏黑,寒夜籠罩。“去哪兒?”

“回頭。”科林騎上疲累的坐騎。“希望火光引他們往前追。來吧,兄弟。”

瓊恩重新戴上手套,拉起兜帽。馬兒不願離開篝火。太陽已沒,一輪殘月灑下冰冷的銀光,照耀在險惡的前路。他不知科林有什麽打算,但或許還有機會,對此他衷心盼望。不管有什麽理由,我都不要當背誓者。

他們謹慎行進,竭盡人馬所能地沉默移動,跟隨來時的足跡,直到兩山間的隘口,一條覆冰的小溪從中流出。瓊恩記得這個地方,日落前曾在這裏飲馬。

“可惜,水開始結冰,”科林評論,“我本想順溪走,但冰上會留下痕跡,暴露行蹤。現在貼著山崖,前方半裏處有個彎道可以隱蔽。”他騎進隘口。瓊恩留戀地望了遙遠的花火最後一眼,跟上前去。

他們騎得越遠,兩邊的峭壁就壓迫得越緊。月光下,溪流如緞帶,指引他們直向源頭。石岸上全是冰,但在細薄的硬殼下,瓊恩聽見潺潺水聲。

此路曾發生山崩,一塊巨大的落石橫斷中間,但他們的矮小犁馬擠了過去。其後山壁愈加緊密陡峭,溪流延伸,直通一座曲折高聳的瀑布。霧氣籠罩,如龐然冰獸的喘息,奔湧的流水在月光下發出銀白的輝芒。瓊恩沮喪地望著瀑布。死路一條。他和科林或許能爬上去,但馬兒不行。沒有馬,他們徒步將撐不久。

“動作快!”斷掌指令。騎在小馬上的大個子朝瀑布飛馳,穿過水簾,消失無蹤。他許久不曾出現,於是瓊恩也夾緊坐騎,跟隨前去。他的馬竭力想逃,如注的冰水用結凍的拳頭展開毆打,苦寒的震顫則讓他無法呼吸。

接著便通過了。他渾身濕透,不住發抖,但終究是過去了。

石縫極窄,難容通行,但過去之後,道路大開,地面變成柔軟的沙地。飛沫在瓊恩的胡子上結冰。白靈怒氣沖沖地穿過水簾,搖晃身體,抖幹毛皮,懷疑地嗅聞四周的黑暗,最後在石壁邊擡腿撒尿。科林已下馬,瓊恩也照辦,“原來你知道這地方。”“有兄弟給我講過追蹤影子山貓穿越瀑布的故事,那時我比你還年輕。”他卸下馬鞍,取走嚼子和韁繩,用手梳理坐騎茸茸的鬃毛。“這條道貫穿山脈核心。等到黎明,倘若他們未察覺,我們就上路。第一班我來值,兄弟。”語畢,科林背靠巖壁,坐在沙地,成為陰郁洞穴中一道模糊的黑影。透過匆匆的流水聲,瓊恩聽見鋼鐵與皮革摩擦的細微響動,斷掌已拔劍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