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

今晚一片漆黑,沒有月光,但天空難得的晴朗。“我要上山去找白靈。”他告訴洞口的瑟恩人,他們哼了哼,放他通過。

好多星星啊,他邊數,邊沿著山坡跋涉,穿過松樹、杉樹和岑樹。童年時代在臨冬城,魯溫學士教過他星象:他知道天空十二宮的名字和每宮的主星;他知道與七神相應的七大流浪星座——冰龍座、影子山貓座、月女座和拂曉神劍座是老朋友,並且可以和耶哥蕊特分享,有的卻不行。我們擡頭仰望同一片星空,看到的不盡相同。她把王冠座稱為“搖籃座”,駿馬座稱為“長角王座”,而修士們口中對應鐵匠的紅色流浪星則被稱為“盜賊星”。當盜賊星進入月女座,正是男人偷女人的吉時,耶哥蕊特如此堅持。“你偷我的那一夜,天上的盜賊星特別明亮。”

“我沒打算偷你,”他說,“刀鋒抵上喉嚨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女的。”

“不管想不想殺人,只要動了手,結果都沒差。”耶哥蕊特固執地說。瓊恩沒遇到過這麽固執的人,也許小妹艾莉亞除外。她還是我妹妹嗎?他疑惑地想,她曾是我妹妹嗎?他從不是真正的史塔克家人,作為艾德公爵的私生子,有父無母,在臨冬城裏跟席恩·葛雷喬伊一樣沒有位置。即使這些他也都失去了,發下守夜人誓言時,他就放棄了原來的家庭,加入到一個新家,而今瓊恩·雪諾又沒有了那些新弟兄們。

不出所料,他在山頂找到白靈。這頭白狼從來不叫,卻不知怎的非常喜歡高處。此刻他後腿蹲坐,騰騰呼吸化成升起的白霧,紅色雙眸吸入群星的光芒。

“你也在給它們取名字嗎?”瓊恩邊問,邊單膝跪在冰原狼身旁,撓撓他脖子上厚厚的白毛,“野兔座?母鹿座?狼女座?”白靈轉頭舔他的臉,粗糙的舌頭摩擦著瓊恩臉頰上被鷹爪抓裂的血痂。那只鳥給我倆都留下了傷疤,他心想。“白靈,”他平靜地說,“明天我們就要去了。那兒沒有樓梯,沒有起重機和鐵籠子,沒有方法可以讓你越過。所以我們不得不分開,你明白嗎?”

黑暗中,冰原狼的紅眼睛回望著他。他拱拱瓊恩的脖子,一如往常地安靜,呼吸化為熱氣。野人們把瓊恩稱為狼靈,假如真是的話,他也是個沒用的狼靈。他不懂如何進入狼的體內,像歐瑞爾和他的鷹。過去有一回,瓊恩夢到自己就是白靈,俯視著乳河河谷,發現曼斯·雷德正在那裏聚集人馬,而這個夢最後成為了現實。可從此以後他不再做夢,只能靠嘴巴說。

“你不能再跟著我。”瓊恩雙手捧著冰原狼的腦袋,深深注視進那對紅眼睛。“你得去黑城堡,明白嗎?黑城堡。能找到嗎?回家的路?只要順著冰墻,往東往東再往東,向著太陽的方向,你就會到的,到時候黑城堡的人也會認出你,並得到警告。”他曾想過寫信,讓白靈帶著,但他沒有墨水,沒有羊皮紙,甚至沒有鵝毛筆,而且被發現的危險太大。“我會在黑城堡跟你重逢,但你得自己先去。讓我們暫時單獨捕獵。單獨行動。”

冰原狼掙脫瓊恩的抓握,豎起耳朵,突然跳躍著跑開,大步穿越一叢雜亂的灌木,躍過一棵倒下的死樹,奔下山坡,仿佛林間一道白影。他是去黑城堡?瓊恩疑惑地想,還是去追野兔呢?他希望自己知道。恐怕到頭來我做狼靈就跟當守夜人和間諜一樣差勁。

寒風在樹林中嘆息,卷動著松針的氣味,拉扯他褪色的黑衣。黑糊糊的長城高聳在南,如一道巨大的陰影,遮擋星星。由此處起伏不平的地形來看,他判斷他們正在影子塔和黑城堡之間,可能更靠近前者。數日以來,隊伍一直在深湖之間南行,這些湖泊像手指般細長,沿狹窄的山谷底部延伸,兩側是巖石山脊和松樹覆蓋、競相攀比的山岡。這種地形會減慢行軍速度,但對於想悄悄接近長城的人而言,提供了最好的隱蔽。

是的,對野人掠襲隊而言,他心想。對他們。對我。

長城另一邊就是七大王國,就是一切他要守護的東西。他發下誓言,立志獻出生命與榮耀,理應在那邊站崗放哨,理當吹起號角,提醒兄弟們武裝起來。雖然他此刻沒有號角,但從野人那兒偷一個並不難,可這有什麽用呢?即使吹了,也沒人聽見,長城足有一百裏格之長,而守夜人軍團的規模小得令人悲哀。除了三座堡壘,其余部分都疏於防備,沿途四十裏之內也許不會有一個弟兄。當然,有他瓊恩,假如他還算一個的話……

我在先民拳峰上就該殺掉曼斯·雷德,縱然因此丟掉性命也無妨。換作斷掌科林,定會當機立斷,可惜我卻猶豫不決,錯失良機。那之後第二天,他便跟斯迪馬格拿、賈爾及其他一百多名精選出的瑟恩人和掠襲者一起騎馬出發。他安慰自己:我只是在等待時機,等機會到來,便偷偷溜走,騎去黑城堡。但機會一直沒有到來。晚上,他們往往在野人廢棄的村莊裏歇息,斯迪總派出十來個他的瑟恩族人守衛馬匹。賈爾則懷疑地監視著他。而最糟糕的是,不論白天黑夜,耶哥蕊特都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