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

野人們牽馬出洞時,白靈已經不見。他找得到黑城堡嗎?瓊恩吸吸晨間清爽的空氣,留給自己一線希望。東方的天空,地平線處是粉紅,以上漸化為淺灰。拂曉神劍仍懸於南,劍柄那顆明亮的白星如黎明的鉆石一般閃耀,下方陰暗的黑灰森林慢慢呈現出綠、金黃、紅、褐等各種色彩。在士卒松、橡樹、岑樹、哨兵樹和魚梁木上方,矗立著絕境長城,斑駁的塵土與汙垢之下是閃光的白色冰墻。

馬格拿派十幾個人騎馬往東,十幾個人往西,爬上能找到的最高點,以觀察樹林裏和高墻上是否藏有遊騎兵。一旦發現守夜人出沒,瑟恩人就會吹響鑲青銅的戰號示警。其余野人隨賈爾行動,瓊恩和耶哥蕊特也包括在內。這將是年輕掠襲者的榮耀時刻。

人們常說長城足有七百尺高,但賈爾選的地點可謂既高且低。在他們面前,冰墻自林間筆直升起,仿如無垠峭壁,頂上是風蝕的城垛,粗看上去離頭頂得有八百尺,甚至九百尺。隨著逐漸靠近,瓊恩意識到其中的欺騙性:當年築城者布蘭登將巨大的基石依山設置,能放哪裏就放哪裏,而此處峰巒起伏,高度不一。

班揚叔叔說,長城在黑城堡以東是一把劍,以西則是一條蛇。果真如此。只見冰墻掠過一座巨大山峰,接著沉入谷底,然後爬上一道匕首般鋒利、綿延一裏格多的花崗巖懸崖,沿參差不齊的山頂前進,隨後又沉入更深的谷溝,接著再度爬升,目力所及,可見它從一山躍向另一山,深入西方腹地。

賈爾企圖襲擊沿著山脊的一段冰墻。此處盡管墻頂高聳,離森林有八百尺,但其中三分之一強是泥土巖石而非冰雪,坡度對馬匹來說太陡,比先民拳峰還難爬,但相對於完全垂直的墻面,人登上去還是相對容易的。況且山脊上布滿樹木,提供了很好的遮蔽。從前,黑衣兄弟們每天提斧出去砍伐越界的林木,決不讓森林延伸到長城以北半裏之內,但如今人手匱乏,這兒的樹直長到冰墻底部。

今天將是潮濕而寒冷的一天,而在長城成噸的堅冰下則更加潮濕,更加寒冷。越是接近,隊伍中的瑟恩人越是躊躇。他們從沒見過長城,連馬格拿都沒見過,瓊恩意識到,它的龐大令他們驚恐。在七大王國,人們說長城是世界的盡頭。對他們而言又何嘗不是?只不過說法取決於所處的位置罷了。

我呢?我究竟處在哪邊?瓊恩不知道。要跟耶哥蕊特廝守,就得全心全意當野人;如果丟下她不管,繼續履行職責,也許會連累對方被馬格拿掏心;而若把她帶走……假設她願意走,這點尚遠不能確定……也不可能帶回黑城堡,跟弟兄們一起生活。在七大王國,逃兵和野人走到哪裏都不受歡迎。早知道我們當初就去找詹德爾的子孫。但他們更可能吃了我們……

長城絲毫沒有嚇倒賈爾的部下。他們每人都曾親自越過長城。大家在山脊底部下馬,賈爾喊了若幹名字,便有十一人出列聚在周圍。他們都很年輕,最大的不超過二十五歲,有兩人甚至比瓊恩還小。但個個精瘦結實,強健的模樣讓他想起石蛇——遭遇叮當衫窮追時,斷掌派他徒步離開,不知這位弟兄此刻身在何方呢?

在長城的陰影裏,野人們做好準備,將卷卷粗麻繩繞在一側肩頭,斜挎過胸,然後綁上奇特的軟鹿皮靴,靴子頂端有突出的尖刺——賈爾和另兩人的是鐵制,有一些是銅制,但多數是參差不齊的骨頭。小石錘掛在臀間,一個裝滿鐵釘、骨釘乃至獸角釘的皮袋懸於另一側,冰斧則拿在手上,它是把磨尖鹿角用獸皮綁在木柄上制成的。十一名攀登者分成三組,每組四人,賈爾本人親自上陣,湊足十二個。“曼斯答應給爬上去的第一組每人一把新劍,”他告訴他們,呼吸在冷氣中結霜,“那可是南方人的城堡裏鑄的鋼劍。他還會把你們的名字編入歌謠。一個自由民還能要求什麽呢?來吧,往上爬呀,讓異鬼帶走落在最後的懦夫!”

讓異鬼把你們全帶走,瓊恩心想。他看他們爬上山脊頂端的陡坡,消失在樹下。這不是野人第一次攀登長城,甚至不是第一百零一次。一年裏,巡邏隊總有兩三回無意中撞上攀爬者,發現墜落的殘破屍體就更常見了。沿東海岸,掠襲者們建造小船,偷溜過東海望,進入海豹灣。在西方群山,他們潛入陰暗的大峽谷深處,繞過影子塔。但在中間,逾越長城的唯一方法是翻墻,許多掠襲者都曾幹過。活著回來的卻很少,他帶著一絲陰郁的驕傲想。攀登之前,掠襲者們必將坐騎拋下,他們中許多缺乏經驗的新手過去後就立刻搶奪馬匹,引發爭執,消息傳出,守夜人軍團往往在他們來不及帶著戰利品和偷的女人回去之前,就將其逮捕絞首正法。賈爾不會犯這種錯誤,瓊恩知道,但斯迪就說不準了。馬格拿是君主,不是掠襲者。他不懂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