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

眼睛適應了黑暗。當哈爾溫將頭套掀開,山洞裏炫目的紅光反而讓她直眨巴,活像只笨貓頭鷹。

泥地中央挖出一個大火坑,焰苗噼啪作響,盤旋上升,直達被煙熏黑的洞頂。墻壁半是巖石,半是泥土,巨大的白樹根在其中扭曲盤繞,猶如上千條緩緩蠕動的白蛇。她看著人們從樹根之間出現,從陰影中現身,為了一睹俘虜的容顏。他們從漆黑的隧道口,從四面八方的裂縫罅隙中紛紛湧出。在離火堆較遠的地方,樹根構成某種近似階梯的形態,通往上方泥土中的一個空穴,其中坐著一個人,幾乎埋沒在雜亂的魚梁木樹根裏。

檸檬揭開詹德利的頭罩。“這什麽地方?”他問。

“古老的地方,深邃而隱秘。一個避風港,狼和獅子都找不到。”

狼和獅子都找不到。艾莉亞不由得寒毛直豎。她記起自己最近做的夢,記起將人類的胳膊從肩上撕下時那股鮮血的味道。

火堆很大,山洞更大,難以分辨邊界。其中的隧道也許只有兩米深,也許長達兩裏。男人、女人和小孩全都警惕地注視著來客。

綠胡子說:“小松鼠啊,這就是我們的巫師喲。你的問題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他指向火堆,七弦湯姆正站在那裏跟一個瘦高男人說話,此人在破爛的粉紅長袍外套了副七零八落的舊鎧甲。這不可能是密爾的索羅斯。艾莉亞記得紅袍僧胖乎乎的,有平滑的臉和閃亮的光頭;而此人面目憔悴,滿頭雜亂灰發。湯姆不知說了些什麽,他便朝艾莉亞看去,似乎打算走過來。但此時瘋獵人將俘虜推至光亮中,人們便忘了她和詹德利。

瘋獵人健壯結實,穿一身打補丁的褐色皮衣,禿頂,寬下巴,模樣十分好鬥。在石堂鎮,當他們在鴉籠前要求他將俘虜交給閃電大王時,他那神情像要把檸檬和綠胡子撕個粉碎。獵狗圍過來,邊嗅邊咆哮,好在七弦湯姆用音樂使它們平靜,艾菊兜了一圍裙的骨頭和肥羊肉來到廣場,檸檬則指指站在妓院窗口、引弓待發的安蓋。瘋獵人咒罵他們沒種,但最終同意將俘虜帶給貝裏伯爵審判。

他們用麻繩綁住他手腕,脖子套上繩套,頭頂蒙了口袋,即使如此,他仍相當危險,艾莉亞在山洞這頭也感覺得到。索羅斯——假如那真是索羅斯——離開火堆,朝俘虜和押解者迎去。“你怎麽抓到他的?”僧侶問。

“獵狗捕捉到氣味。他在一棵柳樹下醉酒睡著了,信不信隨你。”

“他被同類出賣。”索羅斯轉向囚犯,拉開頭罩,“歡迎來到我們簡陋的殿堂,獵狗,這兒不比勞勃的王座廳氣派,但裏面的人比較好。”

搖曳的火焰為桑鐸·克裏岡灼傷的臉蒙上一層橘紅陰影,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可怕了。獵狗扯扯手腕的繩子,一小片一小片的幹涸血塊掉落下來,他的嘴抽搐了一下。

“我認得你。”他對索羅斯說。

“是的。我們同時參加團體比武,你咒罵我的火焰劍,而我用它打敗過你三次。”

“密爾的索羅斯。你從前剃光頭。”

“以示謙卑,雖然我心中滿是虛榮。況且,我在森林中丟了剃刀。”僧侶拍拍肚皮,“我瘦了許多,但收獲不少。一年的野外生活消磨了皮肉,若能找到裁縫量體裁衣,相信我會再度煥發青春,贏得美貌少女們的親吻哩。”

“瞎眼的才會!臭和尚。”

土匪們大聲喝罵,索羅斯的嗓音蓋過他們:“就是這樣。我已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虛偽牧師,光之王在我心中醒來,沉睡已久的力量開始蘇醒,正邪之力於大地上聚集。聖火賜予了我許多觀感。”

獵狗不為所動。“你和你的聖火見鬼去吧。”他看看周圍,“臭和尚,你的夥伴們倒很奇怪。”

“這些是我的兄弟。”索羅斯簡潔地說。

檸檬鬥篷擠到前面。他和綠胡子是唯一身材夠高、可以平視獵狗眼睛的人。“狗,別在這兒亂吠!你的性命操在我們手中。”

“先把你手上的狗屎擦掉再說。”獵狗哈哈大笑,“你們躲在這個洞裏多久了?”

聽他暗指他們怯懦,射手安蓋怒火迸發:“去問山羊,我們有沒有躲起來,獵狗,去問你哥哥,問水蛭大人。我們讓他們全部付出了代價。”

“就你們?別他媽說笑話。你們看上去像養豬的,不像戰士!”

“我們中就有養豬的,”一個艾莉亞不認識的矮個男子說,“還有皮匠、歌手、石匠……但那是戰爭到來之前的事。”

“離開君臨時,我們屬於臨冬城,屬於戴瑞城,屬於黑港城,屬於馬勒裏家族和威爾德家族。我們中有騎士,有侍從,有士兵、貴族和平民,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前進。”話音來自於那個坐在洞壁高處魚梁木樹根之間的人。“一百二十名壯士結伴出發,去讓你哥哥接受國王的審判。”發言者沿著盤根錯節的樓梯走向地面,“一百二十個勇敢正直的好漢,可惜首領卻是個穿星紋披風的笨蛋。”他衣衫襤褸,黑鍛星紋披風已然破爛,鐵胸甲歷經百戰、坑坑窪窪,濃密的金紅頭發幾乎遮住整個臉,只有左耳上方沒有毛發——他的腦袋在那兒被砸凹了下去。“我們的夥伴中如今已有八十多人死去,但更多人接過了他們的武器,繼承了他們的遺志。”他到達地面,土匪們移向兩旁,讓他通過。艾莉亞看到他少了只眼睛,眼眶周圍的皮肉滿是傷疤和皺褶,而脖子上有個黑圈。“大家同心協力,並肩戰鬥,為了勞勃,為了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