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爾

閣樓上女人在吵吵鬧鬧地生孩子,下面火盆旁男人奄奄一息。山姆威爾·塔利說不準哪一樣更讓他害怕。

他們為可憐的巴棱蓋了一堆毛皮,並把火生得旺旺的,可他仍只會說:“冷,幫幫我,好冷。”山姆喂他洋蔥湯,但他吞不下,勺子灌得有多快,嘴唇漏出來就有多快,湯汁順著下巴滴落。

“這家夥死定了。”卡斯特邊咬香腸,邊冷漠地看了巴棱一眼,“問我的話,給他一刀比灌湯來得仁慈。”

“我們沒問你。”巨人身高不過五尺——他真名貝德威克——但性情暴躁,“殺手,你問過卡斯特嗎?”

被他點名,山姆不由得縮了縮,一邊拼命搖頭。他又舀起滿滿一勺,送到巴棱嘴邊,試圖從唇間小心翼翼地灌進去。

“食物與火,”巨人說,“我們只問你要這個。而你連吃的都不給。”

“我沒有拒絕給火,你就應該滿足了。”卡斯特生得粗壯,而他身上的羊皮背心使他看上去更加兇悍——他整日整夜穿著這件臭烘烘的破爛東西。他長著扁平的鼻子,下垂的嘴唇,還缺了一只耳朵,亂蓬蓬的頭發和糾結的胡須正由灰轉白,但那雙疙疙瘩瘩的手仍強壯有力。“我已盡力喂飽你們了,是你們這幫烏鴉自己貪嘴。怎麽說,我也是個敬神的人,否則早把你們趕走了。你以為咱想要他這種家夥死在咱家地板上?你以為咱想多出來這許多嘴巴,矮子?”野人啐了一口,“烏鴉,黑色的鳥兒,能帶來什麽好事,嗯?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更多湯汁從巴棱嘴角流出,山姆用衣袖替他擦,對方則眼神渙散地回瞪。“冷。”他又虛弱地說。學士也許知道如何救他,但我們沒有學士。九天前,白眼肯基砍了巴棱毀傷的腳,噴出的膿血讓山姆惡心作嘔,但那遠遠不夠,而且也太遲。“好冷。”蒼白的嘴唇重復。

大廳裏,二十余個衣衫襤褸的黑衣弟兄散坐在地板或粗糙的長凳上,喝著同樣稀薄的洋蔥湯,啃吃塊塊硬面包。有幾個傷勢比巴棱更嚴重。佛尼奧已好幾天昏迷不醒,拜延爵士肩上滲出惡臭的黃色膿水。離開黑城堡時,遊騎兵黃伯納帶了幾口袋密爾火、芥末膏、大蒜粉、艾菊、罌粟、銅板草及其他藥材,甚至有甜睡花,可以賜人無痛苦的死亡。但黃伯納死在先民拳峰,而沒人想到拯救伊蒙學士的藥品。作為廚師,哈克了解一些草藥知識,但他也死了。因此只剩幾個事務官來照料傷員,這是不夠的。雖然這裏幹幹燥燥,有火取暖,但他們還需要更多食物。

大家都需要更多食物。連續幾天,人們都在抱怨。畸足卡爾反復宣稱,卡斯特定有秘密地窖,總司令聽不到時,舊鎮的加爾斯也跟著附和。山姆想為傷員討些有營養的東西,卻沒勇氣開口。卡斯特的眼神冷酷又惡毒,每當他望向山姆,手都會微微抽動,仿佛隨時準備捏成拳頭。他知道上次路過,我和吉莉說話的事嗎?他有沒有揍她,逼她講出來呢?

“冷,”巴棱說,“幫幫我,好冷。”

山姆自己也冷,盡管卡斯特的大廳裏充滿熱氣和煙霧。他更累,累得快散架了。他想睡,但每當閉上眼睛,就夢到大雪紛飛,死人搖搖晃晃地走來,黑色的手,明亮的藍眼睛。

閣樓上,吉莉發出一陣戰抖的哭泣,在低矮無窗的長廳裏回蕩。“用力,”他聽見卡斯特一個較年長的老婆發話,“再使點勁。再使點勁。要喊就喊出來。”於是她開始尖叫,把山姆嚇了一跳。

卡斯特扭頭怒目而視。“夠了!”他朝樓上喊,“給她一塊布咬著,否則我上來讓她嘗嘗巴掌的滋味。”

山姆知道他不是開玩笑。卡斯特共有十九個老婆,可他踏上梯子的時候,她們中沒一個敢反抗。就兩天前的夜裏,他狠狠揍過一個更年幼的女孩,黑衣弟兄同樣沒幹預。當然,有人嘀嘀咕咕。“他會殺了她的。”格林納威的加爾斯說,而畸足卡爾笑道:“他不想要這小甜心,給我啊。”黑伯納低聲怒罵,而羅斯比的阿蘭起身出門,這樣聽不著聲音。“他的屋檐下,他說了算,”遊騎兵羅納·哈克萊提醒大家,“卡斯特是咱守夜人的朋友。”

朋友,山姆一邊想,一邊聽吉莉壓抑的尖叫。卡斯特是個惡棍,無情地統治著他的老婆和女兒們,但他的堡壘對守夜人而言,卻是難能可貴的避難所。就說這次,當經歷了大雪、屍鬼與嚴寒而幸存的人們狼狽不堪地來到時,卡斯特雖然冷笑譏諷:“一群凍僵的烏鴉,還少了不少!”卻依舊騰出地板,並提供遮擋風雪的屋檐和烤幹身子的火盆,他老婆們還端來杯杯熱葡萄酒,讓大家暖腸胃。他稱他們為“該死的烏鴉”,但也給些吃的,盡管不怎麽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