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

“不過是又一座空碉堡,”梅拉·黎德一邊說,一邊注視著碎石、廢墟和雜草。

不,布蘭心想,這是長夜堡,世界的盡頭。在群山中跋涉時,他一心只想早日到達長城,尋找三眼烏鴉,現在到了這裏,內心卻充滿恐懼。他做的那個夢……夏天的夢……不,我不能去想。他甚至沒告訴黎德們,但梅拉似乎有所察覺。如果絕口不提,也許可以忘記夢中之事,它也永遠不會成真,羅柏和灰風就仍然……

“阿多,”阿多換換重心,布蘭也跟著晃。走了好幾個鐘頭,他累了。但至少他不害怕。布蘭怕這個地方,而且幾乎同樣怕向黎德姐弟承認這點。我是北境的王子,臨冬城史塔克家族的成員,幾乎已經長大成人了,我得像羅柏一樣勇敢。

玖健用暗綠色的眼睛凝視他:“這裏沒什麽東西會傷害我們,殿下。”

布蘭可不太確定。長夜堡總出現於老奶媽最嚇人的故事裏面。“夜王”曾在這裏統治,其後他的名字被人們從記憶中抹去;“鼠廚師”在這裏為安達爾人的國王奉上“王子培根人肉餡餅”;“七十九守衛”曾在這裏站崗;年輕勇敢的丹妮·菲林特在這裏被強暴後謀殺。就在這座城堡,謝瑞特國王發出對古安達爾人的詛咒,一群小學徒面對黑夜中出現的妖怪,瞎子“星眼”賽米恩觀睹地獄犬打鬥,而“瘋斧”走過這些院子,爬上塔樓,於黑暗中屠殺他的兄弟們。

當然,所有這些故事都發生於千百年前,有些甚至根本沒發生過。魯溫學士常說,老奶媽的故事不能囫圇吞下。但某一次叔叔來見父親時,布蘭問起長夜堡,班揚·史塔克沒說那些故事是真,也沒說是假,只聳聳肩:“我們兩百年前就離開了長夜堡。”仿佛這就是答案。

布蘭逼自己環顧四周。這天早晨寒冷而明亮,陽光從殘酷的青天中照耀而下。他不喜歡那些嘈雜的聲音:風穿過殘破塔樓發出令人不安的嘯叫,要塞吱嘎作響,老鼠在大廳地板下亂爬。那是“鼠廚師”的孩子們在逃避父親。院子成了小森林,細瘦的樹木互相交錯光禿的枝杈,枯葉如蟑螂在堆堆積雪上疾走。原本馬廄所在之處長出了幾棵大樹,廚房拱頂上有個洞,一株扭曲的白色魚梁木從裏面擠出來。在這裏,就連夏天也感到不安。布蘭容許自己鉆入他皮下一小會兒,聞聞這地方的味道。他不喜歡那氣味。

關鍵的是,沒有穿越長城的通道。

布蘭告訴過他們不會有,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們,但玖健·黎德堅持要親眼看看。他做過綠色之夢,綠色之夢不會騙人。夢怎能開門呢?布蘭心想。

自從黑衣弟兄們收拾行李,棄守此處,前往深湖居之後,長夜堡的大門就一直封閉:鋼鐵閘門放下,拉提的鏈條被卸除,而通道裏塞滿大大小小的石頭,全凍在一起,直到跟長城本身一樣難以穿透。“我們該跟瓊恩走的。”布蘭看到這番景象之後評論。自從那晚透過夏天看著瓊恩在暴風雨中騎馬逃走,布蘭就常想起自己的私生哥哥,“找到國王大道,然後去黑城堡。”

“我們不敢那麽做,王子殿下,”玖健說,“我告訴過你為什麽。”

“但野人怎麽辦呀!他們殺了一位老人,還想殺死瓊恩。玖健,他們有一百個那麽多呢。”

“正是如此,而我們才四人,所以更不該去。記得嗎?你幫了你哥哥——如果那真是他——卻差點失去夏天。”

“我知道,”布蘭悲哀地說。冰原狼殺了三個野人,或許更多,可對方數目實在驚人,很快便在那沒耳朵的人周圍緊密集結成一圈。夏天試圖溜進雨夜,不料一支箭斜刺裏飛來,突然的刺痛把布蘭逼出狼形,回到自己的身軀。等雨終於停止,一行四人擠在黑暗中,沒有生火,也沒大聲說話——基本上什麽也沒說。他們聽著阿多沉重的呼吸,擔心直到清晨,尤其擔心野人們會穿湖過來。布蘭不時進入夏天,但疼痛又總是立刻把他驅回,好比灼熱的水壺,就算再想提,也不得不抽回手。那晚只有阿多睡著,一邊念叨“阿多,阿多”,一邊翻來覆去。布蘭害怕夏天會在黑暗之中死去。求求你們,遠古諸神,他祈禱,你們帶走了臨冬城,帶走了我父親,帶走了我的腿,不要把夏天也帶走。也請你們守護瓊恩·雪諾,請你們讓野人離開。

湖中的巖石島嶼上沒有魚梁木生長,然而遠古諸神似乎是聽到了。第二天早上,野人們不慌不忙地準備啟程,扒下自己的死者和那位老人的衣物,甚至還從湖裏撈起一些魚。有那麽令人驚恐的一刻,三個人找到堤道,並試圖走過來……但堤道拐彎的地方他們沒拐,結果兩人差點淹死,幸好被拉了上來。高大禿頂的首領朝他們吼叫,話音在湖面上回蕩,連玖健都聽不懂他使用的語言,片刻之後,對方收拾起盾牌和長矛,朝東北,就是瓊恩離開的方向進發。布蘭也想離開,去尋找夏天,但被黎德姐弟阻止。“再留一晚,”玖健道,“和野人之間拉開一段距離,再碰上他們可不好,對吧?”欣慰的是,當天下午,夏天拖著一條傷腿從藏身之處返回。他趕走烏鴉,吃了點客棧裏的屍體,然後遊到島上。梅拉從他腿上拔出斷箭,給傷口抹上某種植物的汁液,那是她在塔樓基座附近找到的。冰原狼仍一瘸一拐,但布蘭覺得他每天都有好轉。諸神畢竟聽見了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