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

日日夜夜,斧聲不止。

瓊恩不記得上次睡著是什麽時候。閉上眼睛,便夢到戰鬥;睜開眼睛,就是在戰鬥。即使在國王塔內,也能聽見無休無止的“咚咚”聲,那是銅斧、石斧和偷來的鐵斧伐木的聲音,而若在長城頂上的暖棚休息,聲音更為吵鬧。曼斯讓大錘和骨頭與燧石制作的長鋸也加入工作。有一回,他疲憊不堪,迷迷糊糊正要入睡,突然鬼影森林裏傳來一聲巨響,一棵大哨兵樹轟然倒下,卷起漫天塵土和針葉。

歐文來叫他時,他已醒來,煩亂地躺在暖棚地板上,蓋著一堆毛皮。“雪諾大人,”歐文邊說,邊搖他肩膀,“天亮了。”他拉了瓊恩一把,扶他起來。其他人也紛紛醒轉,在棚屋狹窄的空間裏互相推攘,穿上靴子,扣好劍帶。沒人說話。他們都太疲倦,無力交談。這些天來,甚至很少有人離開長城。鐵籠上下太費時間。黑城堡被拋給了伊蒙師傅、文頓·史陶爵士及那些年紀太大或者身體太弱,無法參戰的人。

“我夢見國王來了,”歐文快活地說,“伊蒙學士派了一只鳥去他那兒,勞勃國王便帶著大軍來了。我夢見他金色的戰旗。”

瓊恩逼自己微笑:“那一定很令人愉快,歐文。”他刻意忽略腿上的陣陣灼痛,披好黑毛皮鬥篷,抓起拐杖,走到長城邊上,迎接新的一天。

一陣風將絲絲冷空氣吹入他長長的棕發。北方半裏遠處,野人營地忙碌不堪,無數篝火升起根根煙柱,如手指般抓向蒼白的天空。他們沿森林邊緣搭起獸皮或毛皮帳篷,甚至用圓木和樹枝建造了一個簡陋長廳;東邊是馬群,西邊是長毛象,到處都是人,有的在磨劍,有的給粗陋的長矛上尖頭,有的則穿上獸皮、獸角和骨頭制作的簡易盔甲。瓊恩知道,森林裏的人更有外面的數十倍之多。灌木提供了屏障,把他們從仇恨的烏鴉眼前隱藏起來。

他們的弓箭手已推著掩體悄悄前進。“早餐箭來了。”派普天天早上都會這樣愉快地宣布。他能這麽說是件好事,瓊恩心想,總得有人開開玩笑。三天前,一支“早餐箭”射中玫瑰林的紅埃林的大腿。直到現在,如果你願意冒險探出城頭,還可以看到他的屍體躺在長城腳下。讓大家對派普的笑話報以微笑總好過念念不忘死去的埃林,瓊恩只能這麽想。

掩體乃是裝有輪子的傾斜木板,寬度足夠遮蔽五名自由民。弓箭手們推它移近,然後跪在後面通過縫隙放箭。野人第一次使用該戰術時,瓊恩下令以火箭回擊,燒掉了其中六個,之後,曼斯改用生獸皮覆蓋木板,於是無論多少火箭都無濟於事。百無聊賴中,黑衣弟兄們開始打賭哪個稻草人哨兵中箭最多。目前憂郁的艾迪以四箭保持領先,但奧賽爾·亞威克、筋鬥瓊和長湖的瓦特也不遑多讓,各少一箭而已。最開始用不在長城上的守夜人來命名稻草人的也是派普。“這樣的話,我們就好像有更多弟兄了。”他解釋。

“更多肚子上插箭的弟兄。”葛蘭抱怨,但這點子似乎確能振作士氣,因此瓊恩也容許那些名字繼續存在,讓打賭繼續進行。

冰墻邊有個裝飾精美的密爾黃銅透鏡,支在三腳架上,伊蒙學士失明前用它來觀測星象。瓊恩將長筒轉向下方,偵察敵人。雖然距離遙遠,曼斯·雷德的巨大雪熊皮白帳篷仍清晰可辨。通過密爾透鏡,他可以看清野人們的臉。今天早上,曼斯本人不見蹤影,但他的女人妲娜在外照料火堆,她妹妹瓦邇則於帳篷邊給母山羊擠奶。妲娜肚子好大,還能走動簡直是奇跡。她快要生了,瓊恩心想。他將透鏡旋向東方,在帳篷和樹叢間搜尋,找到建造中的龜盾。這個也快要完工了。野人們趁夜剝了一頭死長毛象,此刻正將血淋淋的生皮覆到龜盾頂上,在羊皮和獸皮外多加一層防護。龜盾為圓頂,外加八個大輪子,獸皮下是牢固的木制框架。野人們剛開始釘框架時,紗丁以為對方在造船。其實差不多。龜盾活像顛倒過來的船身,只是前後開口,準確地說,是一座架在輪子上的長廳。

“它造好了,對不對?”葛蘭問。

“快好了。”瓊恩推開透鏡,“很可能今天就過來。木桶灌滿了嗎?”

“每個都灌滿了。夜裏凍得硬邦邦的,派普檢查過。”

葛蘭這段時間變了許多,已不再是瓊恩當初結交的那個高大笨拙、臉紅脖子粗的男生。他長高了半尺,胸膛和肩膀也變得更為寬闊,而且自離開先民拳峰以來,既沒剪頭發,也沒刮胡子,活生生一個毛發蓬松的龐然大物,就像野牛——正應了當初受訓時艾裏沙爵士為他取的綽號。但他很疲倦,對瓊恩的問話只點點頭:“我整晚都聽見斧聲,根本沒法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