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之手

多恩王子苟延殘喘了三天。

在這個陰冷暗淡的黎明,他終於呼出最後一口氣,冷雨唏噓著從黑暗的天幕墜落,將古城的磚石街道化作洪流。熊熊大火被滂沱雨水澆滅,但縷縷煙塵仍從哈紮卡金字塔的悶燃廢墟中冒出。雷哥在黑色的大雅赫贊金字塔內築了巢——那座金字塔看起來活像個掛滿耀眼的橙色珠寶的胖女人。

諸神沒有全然漠視,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看著遠處的余燼心想,若非這場雨,整個彌林都已葬身火海。

他沒看到龍的蹤跡,也不想看到。龍不喜歡雨。一根細紅線標記了東方地平線,朝陽即將升起,賽爾彌覺得它像傷口湧出的血。一般而言,無論傷口多深,鮮血也會先於疼痛出現。

他站在大金字塔頂端的矮墻邊,照例巡視天空。黎明到來時,他期冀他的女王能一同回來。她不會拋棄我們,她不會離開她的子民,他告訴自己,一邊傾聽著女王寢宮裏王子瀕死的呻吟。

巴利斯坦爵士轉身回房,雨水沿著白披風流淌,靴子在地板和地毯上留下一串水印。按他要求,昆廷·馬泰爾被安置在女王的床上。他是騎士,也是多恩王子,讓他死在他穿越半個世界來尋覓的床上,或許是唯一能給他的慈悲。床榻算是毀了——床單、被子、枕頭、床墊,所有東西都散發出血和煙的臭氣,但巴利斯坦爵士認為丹妮莉絲會原諒的。

彌桑黛守在床邊。她夜以繼日地陪伴王子,滿足他能表達的一切需求,在他清醒時喂他水和罌粟花奶,傾聽他嘴裏時而冒出的含混字眼,並在他安靜時為他讀書,累了就睡在旁邊的椅子裏。巴利斯坦爵士曾要女王的侍酒們來幫忙,但他們中最膽大的也不敢面對全身燒焦的人。藍聖女沒來過,盡管他派人召喚了四次,或許她們都被蒼白母馬帶走了吧。

瘦小的納斯文書擡頭看了他一眼。“尊敬的爵士,王子已超脫痛苦,多恩諸神帶他回家了。瞧,他在微笑。”

你怎麽瞧出來的?他嘴唇都沒了。或許魔龍把他吞下肚更慈悲、更痛快,而這……火刑是最可怕的死法,難怪地獄的一半是火焰。“蓋好他。”

彌桑黛把被單蓋過王子的臉。“怎麽處理遺體呢,爵士?他離家太遠了。”

“我會確保他返回多恩。”但怎麽回?燒成灰嗎?那需要更多火焰,巴利斯坦爵士無法承受。必須把血肉和骨頭分離,用甲蟲,而非火焰。家鄉的靜默姐妹精於此道,但這是奴隸灣,最近的靜默姐妹也有萬裏之遙。“你去睡會吧,孩子,回自己床上。”

“恕小人冒昧,爵士先生,您也該休息。您幾乎沒安穩地睡過一晚覺。”

我很多年沒睡過安穩覺了,孩子,自三叉戟河以來。派席爾國師告訴他,老人沒有年輕人嗜睡,但不止如此。他活到這把年紀厭惡合上眼,生怕再也無法醒來。其他人或許寄望於睡夢中安詳去世,但那並非禦林鐵衛騎士的死法。

“長夜漫漫,”他對彌桑黛說,“事務繁雜,無論在這裏還是七大王國。但你盡力了,孩子,去休息吧。”諸神慈悲,但願你不會夢到龍。

女孩離開後,老騎士掀起被單,看了昆廷·馬泰爾的臉——或者說臉的殘余——最後一眼。王子的肉幾乎都被燒焦,以至能看到下面的頭骨,眼睛只余兩團濃汁。他本該留在多恩,本該繼續當青蛙,並非所有人都能參與魔龍的狂舞。他再次蓋好男孩,不知是否有人收殮他的女王,還是任由她暴屍在多斯拉克海高高的草叢中,無人哀悼,茫然地凝視天空,直到成為骨架。

“不,”他高叫,“丹妮莉絲沒死。她騎著龍,我親眼所見!”同樣的話他重復了上百遍……但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難以置信。我親眼所見,她頭發著火,整個身體都在燃燒……就算我沒看見她摔下來,也有幾百個人賭咒發誓看見了。

白晝悄然而至,雨還在下,東方天際透出含糊的亮光。陽光刺透雲層時,圓顱大人趕到,斯卡拉茨依舊穿著那身百褶黑戰裙、護脛甲和寬闊的胸甲,腋下夾著的青銅面具倒是嶄新——吐舌的狼。“看來,”他一邊施禮一邊問,“白癡死了?”

“昆廷王子沒能挺到曙光到來。”賽爾彌並不奇怪斯卡拉茨知道,消息在金字塔裏傳得很快。“召集議會了?”

“他們等著女王之手主持。”

我不是女王之手,他心中的一部分想說明白,我只是個騎士,女王的護衛。我不想發號施令。然而女王失蹤,國王被囚,必須有人主持大局,巴利斯坦爵士又信不過圓顱大人。“有綠聖女的消息麽?”

“她還沒回城。”斯卡拉茨反對派遣女祭司,格拉茨旦·卡拉勒本人也不想接受這任務。她說她願意為和平努力,但顯然西茨達拉·佐·洛拉克更適合跟賢主大人們打交道。巴利斯坦爵士寸步不讓,最終綠聖女低下頭,承諾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