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惺惺

七裏慢慢睜開眼,白晃晃的燈光讓她難以適應,於是再次將雙眼閉上。眼瞼將燈光過濾成暗紅色,讓她的雙眼得以逐漸適應,這才重新緩慢地睜開條縫。

她略微運動肩膀,感受被卸掉的雙臂,並未感到刺痛,接著又動動手腕,也正常,看來脫臼的部分被已經接好了。

七裏見身體無恙,這才嘗試著看看周圍。

屋頂的燈架上點著許多支蠟燭,這燈架她在進破軍的書房時見過,看樣子她並未離開書房。周圍的書架印證了她的判斷,確實她還在書房裏,自己正躺在一張被書架包圍著的床上。床上鋪著厚厚的毛皮,柔軟得能把人陷進去,看來床的主人時常會秉燭夜讀,然後就在這張床上夜宿。

七裏慢慢坐起來,一股沁人心扉的香氣鉆進鼻子裏,不知是什麽香,但這香氣柔和綿軟,毫無刺激感,只怕是相當名貴的南洋異香了。她深深吸了下空氣中彌散的香氣,朝著周圍看去,只見建文、破軍和銅雀正坐在坤輿萬國全圖前面的雕花木塌上,案幾上擺著兩杯茶,破軍正在講什麽,建文全神貫注在聽,銅雀手裏也拿著一杯,他在用茶杯蓋撥離茶葉準備喝。

“什麽情況?記得在我昏迷前,破軍似乎是要把我們置於死地?如何建文現在又和他坐在一起了。”

雖然有點驚詫,七裏並未發出聲來,出航以來經歷了太多變故,建文這少年似乎具有將事情引向另一面的能力,她見到幾個人坐在一起喝茶,倒也處亂不驚。建文的偽裝已經結束,恢復了原本面貌,看樣子他應該是自願讓銅雀幫他解除偽裝,以讓破軍看看自己的真面目。七裏悄悄下地,穿上鞋子,躡手躡腳想走到附近,聽聽他們講什麽。

書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條小縫,破軍留在門外的那只貓探進半個頭來。聽到門聲,建文、破軍和銅雀一起朝著門的方向看來,同時看到醒來的七裏。

“七裏姑娘醒了?這一覺睡得好久啊。”破軍口氣輕松地笑問七裏,仿佛眼前的少女並非被他打暈,而是自己生出困意,借了主人的床睡覺一般。

“還不是被你打暈的。”七裏暗自想著,撅起嘴,不滿地將臉轉向建文,卻又忍不住用眼角去偷看破軍。破軍身上毫無殺氣,看起來同建文談得很開心,建文對破軍也如同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雙方對之前的沖突毫無芥蒂。

“既然七裏醒了,那小弟不打攪兄長,這就回去館舍安歇。兄長今日勞苦,也請早早安歇,莫要傷損了身子。”

建文站起身,向破軍辭行。破軍也沒有挽留的意思,他說道:“方才我聞到風裏有些水氣,只怕要有場暴風雨。這海上天氣變化無常,雨來得也快,太子也早點回去館舍為好。有什麽事,我們明日再說。”

見破軍稱自己做太子,建文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如今流落海外,居無定所,太子什麽的是不敢稱的,大哥若不嫌棄,還是兄弟相稱更為便當。”

破軍微微笑道:“那好,愚兄我癡長你幾歲,就不多謙讓了。”

七裏望向銅雀,想問他怎麽自己睡一覺工夫,倆人居然開始以兄弟相稱了。銅雀放下茶杯,也拍拍屁股站起來,並未向七裏解釋,倒是對著破軍一揖到地:“多謝大王允諾贈送修船木材之事,那麽老夫明日就去同老何商量商量怎生取用?”

銅雀很少對人施此大禮,破軍頗有些受寵若驚,趕緊上前攙扶:“老先生何必如此多禮,既然我破軍說了船廠裏的木料隨便取用,貴方大可將蓬萊的船廠當做是自家的。我家庫裏最不缺少造船的大木料,不要說一艘青龍船,便是再來十條二十條,我蓬萊也供應得起。明日老先生隨意取用便是。”

建文忍不住輕輕“哼”了聲,然後悄悄挪到七裏旁邊,訕笑著小聲說道:“你剛睡著時,破軍答應給咱們白白修船,一文不要,銅雀作揖估計是怕破軍反悔了,想著把這事敲實。這老人家哪裏是在謝破軍,分明是在謝錢呢。”

七裏也壓低聲音問建文:“我昏迷後發生了什麽事?破軍不是鄭提督的人?怎麽不抓你?你們怎麽就和好了?破軍為何答應白給我們修船?他下面要如何?是放我們走,還是會把我們軟禁起來?”

七裏連珠炮地問出一串問題,建文沒法一一回答,就說道:“你且不要問了,待會路上我慢慢告訴你。”

窗外一陣勁風吹入,冷得人一打哆嗦。接著是更加濃重的水氣,水氣又引來雷聲,“轟隆隆”地在遠處天上悶響。見雨真要下起來,三個人趕緊告辭,破軍本想派兩個親兵撐傘送他們回去,銅雀說知道館舍在哪裏,這距離快走幾步就好,只要了只燈籠。破軍將他們送到柏舟廳外,直到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不遠的街巷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