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護身符

灰色的大船甲板上,穿深黑色披風的鄭提督與穿猩紅色披風的破軍相向而立,一對昨日還坐在船頭看著落日暢談的老友,如今唯有以劍對話。

建文向後倒退出十丈遠,他並非懼怕被傷及,而是怕礙手礙腳,影響破軍的戰鬥。寶船上的明軍,還有破軍座船上的蓬萊軍,都屏住呼吸,等待這場決定戰爭結局的對決開始。

鄭提督一雙細長的眼睛似睜未睜地盯著破軍,破軍貌似悠閑,右手的三根手指卻始終放在劍柄上。

“破軍,今日本提督率領朝廷天兵略施薄懲,蓬萊人馬已折損過半,我軍尚有右翼兵馬未動,勝負可知。此時投降,本提督尚可保你加官進爵,若待犁平巢穴,縛汝大小賊酋歸於丹陛,只怕悔之晚矣。”鄭提督的言語中不再有什麽兄弟情誼,說出來的都是冷冰冰的官話。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麽?昨日一敘,故人之情道盡。”破軍並不以為意,他摸著自己的脖子說,“勝得了我,這顆人頭你拿去請功;若是勝不了時,看在故人情分上保你不死便是。”

客套話說畢,鄭提督也不再多言,他雙手交叉朝著左右肋下一招,兩把佩劍發出龍吟般的“倉啷”聲,繃簧彈開,劍身自動從兩邊劍匣跳出,劍柄正握在他兩只手中。這是一對劍身細長、通體散發著幽幽白光、宛若半透明的寶劍,看起來似乎只要用嘴一吹就能吹斷。他雙腳步伐細碎迅捷如同鬼魅,幾乎看不到長袍下雙腳的動作,只覺得整個人像是在甲板上平移著朝破軍奔去。

破軍也將腰間的巨闕劍抽在手,這是一把劍脊高聳,劍身由寬至窄呈錐形泛著青光的重劍。常人只怕要雙手才能握持,破軍卻可以單手提著,斜斜地劍尖朝下,門戶洞開,似乎是要束手待斃的架勢。

鄭提督卷著兩道銀蛇像兩團旋風欺身靠近,破軍操縱著青色蟠龍快如掣電,兩人刹那間已交手數招。建文能看到的只是黑色披風與紅色披風交錯,聽到鄭提督的銀色細劍與破軍的青色大劍敲擊迸發出“叮叮當當”打鐵般的快速撞擊聲,沒等他再認真去確認雙方招式如何,兩人已分開。

“巨闕果然也不愧是天下名劍。”鄭提督所用的這對寶劍取名自堯帝之女娥皇、女英,雙劍長短、外形皆一般,乃是同爐鍛造的一對寶劍。在同判官郎君交戰時,對方連換三次刀,每次都是刀刃相交就被切為兩段,鄭提督勝得固然光彩,小郎君卻是輸得有些冤枉。

可這回,英皇劍與巨闕劍拼了十幾回合,能將艨艟的艦艏輕易切斷的巨闕劍依舊青光璨璨,劍刃上竟連個缺口都沒有。破軍揶揄道:“當初祖皇爺賞賜這三把劍,本是要告訴你我如這劍同出一源,當同心戮力共保大明。誰知今日,英皇與巨闕竟有對決之日,一個為保大明皇帝,一個為保大明太子,他老人家只怕泉下有知也難以瞑目。”

原來,當年祖皇帝定都金陵時天上落下一塊天隕鐵,他命鑄劍師拿去鑄劍,物料剛好夠做出一對雙劍和一把重劍。祖皇爺為雙劍取名娥皇、女英,為重劍取名巨闕,鄭提督和破軍受封正副提督時,祖皇爺將劍賜予二人。兩人後來攜手東征西討,再之後又各奔東西,今日這三把劍交鋒卻還是第一次。

“再問你一次,可願歸降今上?”

“答案既知,何必再問。”

“甚好……”鄭提督殺氣上臉,振動雙劍,兩把劍的劍身顫抖再次發出“嗡嗡”的鳴叫,其聲清脆悅耳,“英皇既出,不見血只怕是不肯回鞘了。”

破軍粲然一笑,“巨闕又何嘗不欲飲血?”巨闕也發出“嗡嗡”的鳴叫,聲音醇厚中正,似乎是在回應英皇的呼喚。

黑色與紅色的旋風再次絞殺在一起,此番絕無初時的試探,雙方都使出十成本事,只要取對方性命。鄭提督顯然知道力道遠不如對方,他來回只是繞著破軍身子轉,虛虛實實極力避免用劍身和巨闕正面相碰,只要從破軍的空隙裏找到破綻見縫插針,一劍斃命。可破軍自然也不會給他這機會,全身上下封得滴水不露,並不曾留出半點空隙。他的重劍力量剛猛,招數以劈砍切割為多,只要刮著英皇就能將之蕩飛,或者直接將對方從頭到腳剁成兩半。

雙方一口氣打了上百回合,劍風帶著金聲撩過大半個甲板,船舷和桅杆上到處是英皇切出的細長劍痕,加厚橡木打造的甲板也被巨闕砍出許多大洞。距離十丈的建文覺得站不住腳,被這股風推得向後傾,他習慣性伸出右手想去抓七裏的手,平時七裏總是站在這個位置。他的手抓了個空,腳步不穩後退兩步,心中不禁有幾分傷感。

等建文再看向激戰的兩人,只見鄭提督的黑袍與破軍的猩紅袍都已被劍刃切割得不成樣子,零七碎八地還掛著些長長短短的布條,紅黑兩色的碎布片在兩人身邊幾尺內飄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