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潛伏

“梆——梆——梆——”

劃小船的明軍更夫敲著梆子從戰船間的縫隙駛過。此時已是三更,月明星稀,海上風平浪靜,明軍船陣一派平和景象,白日的廝殺仿佛並不存在。

王參將端著盛有金瘡藥的盤子,正在寶船上的主帥臥室內伺候著鄭提督上藥。鄭提督白天和他發完脾氣後並未說要懲罰他,王參將心中忐忑,只好緊緊跟著鄭提督,人家走到哪裏,他也走到哪裏,只等著鄭提督氣完全消了他才敢心安。

軍醫為鄭提督縫合傷口、塗抹完藥物,囑咐道:“提督大人傷得極深,須得靜養,少動多歇,也不可動怒。”鄭提督半靠半臥在掛著白色帷帳的大床上。他對著軍醫點頭表示感謝,王參將趕緊上前給鄭提督蓋好被子,又送了軍醫出門,然後回到鄭提督床前,拽了把凳子坐下。

桌上的油燈昏黃,小火苗一跳跳的像是隨時會熄滅,王參將借著光看到鄭提督由於失血過多,臉色慘白、嘴唇發青的容貌,與前日意氣風發的模樣判若兩人,也不覺心中慘然。他知道,鄭提督這副模樣不光是因傷所致,也有心病的緣故,忽然忍不住鼻子酸楚,悄悄啜泣起來。

閉目養神的鄭提督聽見王參將的啜泣聲,在床上輕聲問:“王大叔,你哭什麽?”

王參將本是鄭提督的親隨出身,雖說如今也是參將之職,但其實骨子裏和鄭提督頗倒有幾分老仆與主人的情義。自從他做到參將,統帥一支分遣艦隊以來,鄭提督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叫聲“王參將”,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叫了他一聲“王大叔”,王參將聽得心痛,竟忍不住大哭起來。

“王大叔,你為何事哭泣?”鄭提督見王參將非但不答話,哭得倒更厲害,便又問了一句。

王參將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邊哭邊說道:“小人看王策那小子將少爺傷得如此重,心裏痛得很。早知如此,小人就該在蓬萊和他舍死一搏,就算丟掉這條性命,也不讓他回去和少爺單挑。”

“王策嗎……”鄭提督望著帷帳頂,回想起這個名字來。這名字他也有多少年沒叫過,幾乎都要忘了,“算了吧,你不是他對手,你的手下多曾是他當年的部下。人性都好念舊,我料想你的手下若是見了他本人,必不能全力作戰,所以才派你去攻打蓬萊。是我無能,讓他從眼前逃走還不自知,怪不得你。”想到自己竟然被穿著破軍戰袍的建文騙了,而那位太子爺居然也拖住自己那麽久,鄭提督不覺感到好笑。

“多謝少爺不怪,話說……”王參將擦擦眼淚,偷眼看著床上的鄭提督,斟酌後面話怎麽講,他張著嘴想了片刻,這才問道,“少爺,您今日和王策激戰,可是真的下決心要殺他不成?”

鄭提督聽王參將說到這個,不自覺將身體向上坐直了,披在身上的衣服差點滑落,“我與他畢竟兄弟一場,這次南下只想著收服他為朝廷所用,本也不想下殺手。可那麽多年了,他還是如此不識時務……我就算真殺了他也是出於大義,非我本願。”

王參將看到鄭提督的雙手在身上用力攥到了一起,他想起白天遠遠看到鄭提督和破軍的死鬥,兩個人都未留余地,只怕都是在以死相拼。若非後來建文被桅杆壓住,只怕兩個裏真的要死一個,想到此處身上打了個寒顫。

鄭提督見王參將面帶恐懼,趕緊說道:“王大叔莫要怕,若非不得已,我總不至趕盡殺絕。只是他不懂我難處……在朝廷上折沖樽俎同言官們鬥,還要向右公公這等腌臜閹人低頭,為的不過是將大明水師掌握在手裏,替國家做些事情。世人皆道我為權勢不擇手段,可誰人又知道我的苦衷?”

鄭提督重傷在身,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有些接不上氣,他努力讓呼吸變得勻稱了,才繼續講道:“天下事總要有人來做,我只是要保大明百年安泰。太子年幼無知,破軍在這南洋一隅又實力雄厚,若是兩人聯手,只怕會成大明心腹之患。所以,破軍必除,太子我也必要帶回大明。更何況……”

“鄭提督,你好大口氣。”

鄭提督還要繼續說,只聽門外有人陰陽怪氣說話,四平八穩走進來的正是右公公。他換了身嶄新的杏黃色常服,懷裏抱著柄白馬尾的拂塵,身後跟著四個十五六歲、眉目標致的小黃門,手中各自捧著帶鈿螺圖案的漆金禮盒。四個小黃門高聲齊唱:“右公公到!”

右公公進得屋來,王參將趕緊過來見禮,右公公說聲“免”,然後叫四個小黃門將禮盒都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讓他們都退出門去。

“鄭提督,你傷勢可好啊?咱家特來看看你,還備了幾樣薄禮給你將養身子。早就說過來你房裏看看,可這些個猴崽子們沒用,叫他們備幾樣補品,忙忙叨叨折騰到這般時日,回去我好好說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