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鵺(第3/10頁)

老師只好對我說,必須要回教室,這是學校的紀律,不遵守紀律就要處分。我又屈服了,從小我就是個容易屈服的人,說難聽點叫見風使舵,所以長大了也格外適合混機關。

老師領著我回到教室,我的腿整個都是軟的,她把我的座位安排在了角落,我就數著那大白鳥背上的毛瑟瑟發抖,越害怕越是數,越數就越害怕,惡性循環,終於在語文課上又一次悲鳴著跑了出去。

我記得那時候同桌還問我為什麽老是突然跑出去,我指著那個白鳥女生小聲說:“那個怪物你們都看不到嗎?說不定她會吃人的!”

同桌還相當義正言辭地指責我:“你不要說白婷婷的壞話,她人很好的,是大隊長。”

原來這只妖怪已經收服了這個班上的所有人!

我無言以對,意識到可能真的只有我一個人才能洞穿這妖怪的真面目。一想到自己肩負著的是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全班同學的生命安全,竟有一絲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我想我必須要向所有人證明白婷婷是個妖怪。

翌日我在首飾店裏買了個十字架,用盡了全身的勇氣,在排隊做早操的時候拿十字架碰了白婷婷一下,白婷婷沒有任何異狀,還回過頭對我友好地嫣然一笑。

我也試過潑水,或者大蒜,甚至是鳥食,但好像都沒有讓白婷婷露出任何破綻來,不禁讓我生出無限挫敗感。

饒是白婷婷再遲鈍,應該也意識到了我的態度。

她在一天課後給我留了紙條,把我叫到了沒什麽人的操場。那時候已是秋日,積雨雲離地平線越來越遠,天空蔚藍一片,有飛機帶起的長長的雲路,空氣中彌漫著秋天特有的那種爽快的味道,操場上有初中部的學長在踢足球,但總是踢不進球門。

我看見白婷婷從教學樓走出來,左顧右盼了一下,攬了攬雙馬尾,向著我的方向走過來。她的樣子和秋日一樣溫暖,身上的白鳥猛地振翅,雙眸泛起水波一樣的光澤。

陽光下,她好看得讓我沒辦法忽視她是個妖怪的事實。

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和我說什麽,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打算吃了我,看著她越走越近,我又一次害怕了,轉身倉皇逃跑。

後來,班上的氣氛也變得兇險非常,或許是屢次對白婷婷的敵意和各種怪異的表現終於激怒了全班同學,我開始感覺到自己被孤立了。

先是我的同桌在桌上劃了三八線,一旦超過就瞪我,而且不再同我說話,最後甚至向老師申請換座位。

接下來,我開始找不到活動的同伴,一旦視線轉向誰,對方就會快速地別過頭去。

再後來,只要我走到教室的哪裏,哪裏就會非常安靜,一旦走開,那裏就會開始出現關於我的壞話。

至今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白婷婷主使了這一切,但當時的我始終這麽認為,並且對她產生了比之前更加強烈的敵意。

因為我比誰都堅信自己是正義的,而妖怪一定就是邪惡的,其他的同學不過是被假象蒙蔽了雙眼,如果我能證實白婷婷是妖怪,那麽一切的困境都會迎刃而解。

年少的時候,總是會守著一些自認為正確的東西,哪怕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我堅信是自己用的方法不對,那時候我就喜歡看電視,在《寶蓮燈》裏看到過那種道士用的符紙,於是想在家裏翻出點草紙之類的東西制作,結果我就在衣櫃裏找到了一個隱秘的抽屜,從裏面翻到一打紮得牢牢的金光閃閃的奇怪紙頭。

我用馬克筆隨意鬼畫符了一番,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趁著教室裏沒人,把這些符紙用膠水認認真真地貼在了白婷婷的座位和桌子上,一連貼了十幾張,然後背著書包去買早飯了。

等我再次踏進教室的時候,教室裏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了,因為有同學看到這個情景覺得非常可怕,報告了老師,老師也覺得不寒而栗,一直鬧到了校長那裏。

我在很遠的地方看到了白婷婷,她也恰好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個眼神,或許更多的是無奈。

老師認定這件事是我做的,我也沒有否認,大聲地向全班解釋白婷婷是妖怪,而我做的一切都是在救他們。

三年級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會相信我,自然科學的課本裏清清楚楚地寫了“世界上沒有妖魔鬼怪”這樣的字句,就連老師也叫我不要胡說八道。

沒有人相信我,一個都沒有,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神經病。

這或許是我第一次有了名為“絕望”的情緒,我開始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我無能為力的,從這個時刻起,我心中那個無堅不摧的城墻已經開始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