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從汙穢不堪的沼澤,我看到人們爬上山頂,走進博物館去。我把他們的突然出現歸結於昨晚的氣溫。我想他們不是幻覺的產物,而是客觀存在的,是真實的,至少和我一樣真實。

他們的穿著又和前些年我見到過的服裝趨同了:可笑的、過時的輕浮(至少我是這麽看的)。然而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時髦的轉換和回歸都是很正常的,眼下人們樂於欣賞不久前過時的神奇。

鬼知道我為什麽要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他們,我看到他們在毒蛇出沒、荊棘叢生的草地上跳舞……

這些不自覺的搗蛋鬼,居然跑到這裏來欣賞《巴倫西亞》和《獻給二位茶一杯》(震耳欲聾的音樂從唱機發出,淹沒了風聲和濤聲)。他們剝奪了我賴以生存的一切,輕而易舉地占領了我的安身之地,把我趕到了臟不可耐的沼澤。

窺視這些不速之客是個危險的遊戲,因為每一群文明人都可能同法律或者外交有關;一旦他們發現了我,那麽用不了多少手續和程序,即可將我送回監獄。

誇張點說,好奇心使我不能不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因為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我的同類了),他們滿足了我間或的願望。但我又不得不隨時讓自己回到我目前所處的現實環境中來:

首先:我有許多工作要做;在荒島生活,即便對最心靈手巧的人來說都是一樁苦事;何況我剛剛上島,手頭連像樣的工具都沒有。

其次,沼澤可不是鬧著玩的,即便是最機敏、最有經驗的海島土著,也難免顧此失彼,多有不測,何況我。

最後,要看清他們並不容易。他們在山上,我在山下;仰望這些冒失鬼猶如仰望時隱時現的巨人,只有在他們接近山坡時,才看得比較清楚,而那時我又最易被他們發現。

我眼下處境不妙是可想而知的。幾天前剛漲過潮,而且海水以前所未有的沖勁湧進了這片沼澤。

夜幕降臨,我用灌木的枝葉遮蓋身體,在水裏(當然是目不交睫地)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七點光景,或許更早,潮水又一次湧上岸來。

大潮每周一次,小潮天天有規律地時漲時落。潮漲潮落在灌木叢中留下了標記,我必須根據這些標記確定我的位置,稍有不慎,就會被潮水吞沒。

當我想到這白紙黑字可能成為我的遺言時,心中充滿了惆悵。如果我命該這樣死去,那麽至少得讓我證實,當我最終被人發現時,已不再有誰說我這是在撒謊,也不再有誰相信對我的判決是公正無誤的。為此,我要把我的這份報告附在萊奧納多那“永遠有效”的護照上,看看世人究竟是怎麽對待這一切的。

我想這小島叫維林斯,屬於埃利斯群島。從地毯商達爾馬奇奧·翁布雷利埃裏(加爾各答市,拉姆克裏希納普爾區,希德拉巴德街21號)那裏,你們可能獲得更多有關此島的信息。這位意大利商人款待過我,把我藏在他的波斯地毯卷裏。後來(也是在他的幫助下),我上了船……我不是有意要牽連上他,我之所以把他寫進日記裏,完全是因為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幸存者的自衛》將不對世人隱瞞任何細節。如果老天有眼,那麽只要記憶存在一天,世人將不會忘記他翁布雷利埃裏曾經給予一個不幸的無辜者以仁慈的幫助。

船航行到拉包爾島。我拿著意大利商人的名片拜訪了一位公司職員(他的公司在西西裏島聞名遐邇)。當晚,明月耀眼,在海產品貯藏加工廠噴發出來的一團團濃煙的掩護下,我得到了如何抵達目的地的最後指點和一艘偷來的小劃艇,便匆忙啟航。

我頭頂烈日,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劃船,在迷失方向(那人給了我一枚指南針,可我不知道怎麽使用)、病病懨懨、兩眼昏花的情況下來到此島。小船是在東海灘擱的淺(毫無疑問,當時正值漲潮,小船才沒有撞上堅硬的珊瑚礁),當時我軟綿綿地癱在船上,心中十分恐懼,完全忘了慶幸能順利到達。就這樣,我昏昏沉沉,許久不能自已。

  1. ✑原文為意大利文。​
  2. ✑位於太平洋,英國所有。不過,從島上種類繁多的植物看,它又不像是埃利斯群島。——原著編注​
  3. ✑位於太平洋上的美國俾斯麥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