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 ◆◆◆◆

這是個具有兩個太陽的地獄,炎熱的氣候讓人喘不過氣來。我心煩意亂,精神恍惚。

我吃了幾根鱗莖。這種植物長得像蘿蔔,可吃在嘴裏又粗糲又苦澀,難以下咽。

空中高懸著兩個太陽,一個比一個熾烈。突然(我覺得我一直在凝視著海面),一艘大船駛進了礁石灘。仿佛我一直處在睡眼朦朧、似睡非睡狀態(連蒼蠅也被這雙倍的太陽照得無精打采、昏昏欲睡了),幾秒甚或幾個小時之後仍不知自己是睡是醒。

這是一艘白色運輸船。“我的末日!”我陡然驚醒,憤怒地想道:這些人肯定是來搜查這座小島的。高聳的黃色煙囪發出三聲響笛。山上的人迅速作出反應:他們聚集在一起,有幾位女士還向輪船揮動手帕以示歡迎。

大海一片平靜。輪船放下一艘汽艇,汽艇裏的水手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才使馬達發動起來。汽艇靠岸後,下來了一位穿制服的海軍軍官或船長,其余的人都返回了輪船。

船長上了山頂。我懷著極大的好奇心,忍著疼痛和難以消化的鱗莖的折磨,繞到後山並從那裏爬上山去。我見他畢恭畢敬地向人們鞠躬行禮。人們忙於向他詢問旅途如何,是否已在拉包爾弄到“所需物品”。我躲在一只死氣沉沉的石鳳凰後面,不易被人發現(我覺得我沒有必要藏得更好)。莫雷爾請那人坐到一條凳子上,開始了他們的交談。

我猜測這艘輪船屬於莫雷爾或他們這些人共同所有,這次來是要把他們全部帶走。

擺在我面前的三條路:把她搶過來、悄悄潛入輪船或任她離去。

“假如我綁架了她,”我想,“他們還會回來找她,而且早晚會找到我們。……難道島上再也找不到一處適合藏起她來的地方了嗎?”

我記得,當時我被挖空心思的苦思冥想弄得頭昏腦漲。

我幻想夜幕降臨後馬上行動,把她騙出房間、送上小艇,乘著夜色帶她逃之夭夭。逃往何處?海上漂泊的奇跡能再次發生嗎?我怎樣辨別方向?還是聽天由命,把福斯蒂妮交由命運安排?再說冒這麽大的風險值得嗎?也許小艇將在海上漂泊很長時間;也許駛不了多遠,我們倆就會掉進海裏……

假如我潛入輪船,又肯定會被發現。這樣一來,我只好向福斯蒂妮或莫雷爾求救了,萬一我的故事不能取得他們的同情,至少來得及自殺或強迫他們動手將我處死(以免再次成為可憐的階下囚)。

我必須當機立斷。

這時,一個大個子、紅臉蛋、娘娘腔的胡子亂糟糟的男人走近莫雷爾,並對他說:

“時間不早了,我們還得準備準備。”

莫雷爾回答說:

“等會兒。”

船長直腰站起身來;可莫雷爾還在一個勁兒地彎著身子對他說話,神色頗為慌張。那人拍拍他的肩膀,隨即轉向了紅臉大漢。只見那大漢一邊向他行禮致敬,一邊問道:

“我們到底走不走?”

這時那個濃眉小夥子也走了過來,大漢又轉身問他:

“我們走不走?”

小夥子點了點頭。

此後,我看到小夥子、莫雷爾和大漢急匆匆地朝博物館跑去,全然沒有理會那些仿徨回顧的女士。

船長慢悠悠地走在最後,他微笑著,彬彬有禮地向她們頻頻點頭致意,然後和她們一起進了博物館。

我心煩意亂。眼前的情景看似滑稽,但卻令我震驚。他們要幹什麽?如果他們和福斯蒂妮要離島而去,我想我既不至於太悲傷,也不至於太恐懼。我會默默地、惴惴不安地目送著她遠去。

幸好這一悲劇沒有發生。我遠遠地看到莫雷爾的胡子和細腿以及緊隨其後的福斯蒂妮、多拉、阿萊克、那個說鬼道魂的女人和另外三位男士。他們穿著泳衣,正朝遊泳池走去。我從一棵樹後跑到另一棵樹後,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那三位女士說笑著在池邊慢跑,那些男士正不停地做跳躍動作,仿佛兩個太陽都不能使他們有足夠的熱量和勇氣跳進水裏去。我料想他們會對遊泳池的現狀感到失望,因為自從我不再給它換水,池水已經變得臟不忍睹(至少是對常人而言):墨綠色的水面上漂浮著水泡、肆意蔓延的水草、死鳥,毋庸諱言,甚至還有毒蛇和蛤蟆。

半裸的福斯蒂妮光彩照人,嬌美無比。她(盡管有些愚蠢可笑)陶醉在準備沐浴的人群之中,而且第一個縱身躍入水中。我聽到他們有說有笑地在水中嬉戲。

多拉和那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最先爬上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