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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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孤獨的人是不可能制造機器、拍攝幻景的,而只會作一些殘缺不全的記錄,以便少數幸運兒有機會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

在我看來,要描述眼前的這些玄奧莫測的機器,簡直難似登天。它們完全按莫雷爾的指令運行,是莫雷爾的意志的體現。

今天我沒能去地下室;整個下午我都在尋找食物。

明天我將著手研究莫雷爾的機器。

如果有一天這些形象不再存在,請不要怪罪於我。因為我的本意無非是想寫完這個報告,換句話說是要挽救這些形象。他們面臨的潛在威脅至少有二:一是海潮的上漲,二是人口膨脹所導致的各種入侵者。況且圖書館裏沒有一本科技圖書可供我參考學習。

對於這個小島、地球及整個人類所面臨的種種危險,我不可能給馬爾薩斯的預言增添多少光彩的論據。這個小島早晚會被憤怒的大海吞沒:在拉包爾的一家漁民咖啡館裏,我聽說埃利斯群島極不穩定,有些島嶼正在消失,另一些則正在生長(我不知道這個小島是不是翁布雷利埃裏及其西西裏朋友所說的群島中的一個)。

令人吃驚的是莫雷爾的發明欺騙了莫雷爾這個自以為是的發明家:形象是形象,而不是活人。

我也曾錯把這些形象當作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人,所不同的是莫雷爾是發明家,自始至終導演、參與並控制了這項生命復制工程,而我看到的僅僅是這項工程的結果。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發明者對於自己的發明如此不甚了了,簡直令人驚訝!

前車之覆,後車之鑒,我將慎之又慎……

也許我有些吹毛求疵、過分強調莫雷爾的弱點。我們應該感謝他。為使人類獲得永生,他不遺余力,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盡管不能排除瞎貓碰到死老鼠的可能):保存了人的感覺,但錯誤地認為有了人的感覺也便有了完整的人(包括靈魂)。而我的假設是:為獲得永生沒有必要保存整個軀體。我相信這個假設必將成為現實。

邏輯思維告訴我們,莫雷爾的希望是難以實現的:形象沒有自己的生命。誠然,他既已發明了生命復制機,有必要研制一種新的儀器,用以檢測這些形象是否真的有感覺、能思維(或者至少可以檢測到這些形象的原型在被攝錄時的所思所感)。當然原型的所思所感同形象的意識(我表示懷疑)的關系將難以測定。總之,這種儀器(與莫雷爾的機器不無相似之處)將用於檢測這些形象的感覺與思維。無論福斯蒂妮離我們多麽遙遠,我們都可以通過這種儀器測定她的思維、她的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和味覺。

總有一天,更完善的儀器會應運而生。生活中或攝錄時的所思所感像電碼表那樣被輸入未來的形象。這樣所有形象都可以通過這個電碼表繼續思想和交流(就像我們通過字母表排列組合文字從而達到思維、交流的目的那樣)。生活將成為死亡的一種積澱和儲存。即便如此,形象也還是形象,而不是生命,因為他們沒有創造力,他們存活在過去的所思所感或者(充其量是)這些所思所感的新的排列組合之中。

然而我們不也無法認識時空之外的任何事物,也就是說我們認識世界和創造世界的能力不也受過去的制約、建立在過去的基礎之上嗎?

鑒於這一不可移易的事實,生命同這些未來的形象也便毫無區別可言。

有朝一日,比莫雷爾更高明的智者將致力於創造這種新的儀器。到了那個時候,人們自然會選擇自己所愛的人和地方作為永生的天堂。一個花園或可成為無數個天堂,為無數個互不相幹的群體所共同享有。

遺憾的是這些天堂毫無自衛能力,他們看不到人們;人們卻能通過有關儀器教他們顯身,甚至因為地球擁擠不堪(假如無視馬爾薩斯的規勸)而銷毀這些毫無自衛能力的形象——毫不憐憫、輕而易舉地使有關機器斷路。

  1. ✑作者滔滔不絕地援引托馬斯·羅伯特·馬爾薩斯的《論居民的準則》。因篇幅所限,我們作了刪節。其中一首英文詩似有保留價值:來吧,馬爾薩斯,用西塞羅的語言/闡述人口在怎樣迅速地增長,/直至土地衰竭、/孩童餓死……——原著編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