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6/33頁)

“每天這個時候我變雪利酒最是得心應手。”他一面說一面在杯子上方張開雙手,“只管,唔,開口——要甜的還是不甜的?”

“唔,不必了。”靈思風道,“也許你說得沒錯。我想我還是去休息休息吧。”

“好主意。”

靈思風沿著冰冷的石頭走廊漫無目的地走著。時不時他會碰碰墻壁,擺出傾聽的樣子,然後又搖搖頭。

他重新回到庭院,正好瞧見許多老鼠從一個陽台成群結隊地擁出來,朝河邊飛奔而逃。就連它們腳下的地面也仿佛在動。靈思風湊近一看,原來地上爬滿了螞蟻。

這些可不是尋常的螞蟻。魔法往大學的墻裏滲透了好多個世紀,讓它們變得有些稀奇古怪。有的螞蟻拖著特迷你的小車,有些騎著甲蟲,但無論如何,它們全都在以最快的速度逃離大學。所過之處,地上的青草也泛起了漣漪。

靈思風擡起頭,只見一床破破爛爛的床墊從上方的窗戶擠出來,墜落到院子裏的石板上。經過短暫的停頓——看起來似乎是為了喘口氣——它從地上擡起來一點點,然後堅決地飄過草地,朝靈思風直沖過來。巫師趕緊往旁邊一躍,總算沒有撞到它。在它跑遠之前,靈思風聽到一陣尖厲的唧唧喳喳,還瞥見鼓起的布料底下伸出了上千只堅定的小短腿——就連臭蟲也行動起來了,它們甚至為可能遭遇的住房短缺做好了準備,實在可謂考慮周全。其中一只朝靈思風揮揮手,還尖聲打了個招呼。

靈思風一步步往後退,突然感到兩腿碰上了什麽東西,立時魂飛魄散。可那不過是張石凳罷了。他打量對方半晌,見它仿佛並不急著逃走,於是滿心感激地坐下了。

這一切必定有個再自然不過的解釋,他暗想。或者,至少有個再尋常不過的超自然解釋。

一陣嘎吱嘎吱的噪音讓他把目光投向草坪對面。

絕沒有什麽自然的解釋可以解釋這個。護墻和排水管上的怪獸排水口正小心翼翼地挪下房頂,動作極其緩慢,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只偶爾能聽到石頭與石頭相互摩擦的聲響。

可惜靈思風從沒見過低質量動畫(按質量來說,還是叫它們不動畫為好),要是見過,他就會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眼前的景象了。怪獸排水口並不是真的在動,但它們卻能以一系列畫面完成位移,搖搖擺擺、晃晃悠悠地帶走自己的喙、鬃毛、翅膀、爪子和鴿子屎。

“怎麽回事?”靈思風尖叫道。

回答他的家夥長著哥布林的臉、哈耳皮埃的身子和母雞的腿,它以一連串抽搐似的動作轉過腦袋,說話時聲音仿佛大山在蠕動(只不過那原本應該很深沉的回聲效果並不太理想,原因一望可知:它講話時也跟平時一樣,嘴巴總是張著)。

它說:“達化斯乃了!桃抿腰景!(大法師來了!逃命要緊!)”

靈思風道:“啥?”可那東西已經從他身邊走開,東倒西歪地沖過了古老的草坪。

於是靈思風坐下來,瞪著空氣看了整整十秒鐘,然後尖叫一聲拼命跑起來。

他一路跑到了圖書館裏自己的房間。這間屋子並不怎麽樣,它的主要功能其實是堆放舊家具,可這兒卻是他的家。

在一堵光線暗淡的墻壁前立著個衣櫥。它可不是現代那種玩意兒,只配讓心驚膽戰的奸夫躲開提早回家的丈夫。靈思風房間裏的衣櫥已經很有些年頭,橡木打造,夜色一般漆黑,在它布滿灰塵的深處有衣架神出鬼沒、繁衍生息,在它的底板上還有一群群磨損得厲害的鞋子暢遊無阻。它很可能是通往某個奇妙世界的秘道,可惜從沒人來探索過,因為樟腦丸的氣味實在教人痛苦難耐。

衣櫥頂上有個包黃銅的木箱,裹在泛黃的紙張和一張舊防塵套裏。它的大名叫做行李箱。為什麽行李箱會同意讓靈思風做它的主人只有它自己才知道,而它的嘴巴又很嚴;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所有旅行用品的全部歷史中,大概沒有哪一件像行李箱一樣,有過如此之多的秘密,經歷過如此嚴重的身體傷害。它被人形容為半是箱子、半是嗜血的瘋子。它擁有許許多多不同尋常的品質,其中一些很快就會顯現出來,但眼下只有一樣讓它顯得與其他包黃銅的木箱子迥然不同——它在打呼嚕,聲音活像有人在慢條斯理地鋸木頭。

行李箱或許會魔法,它或許還很可怕,但在它那神妙莫測的靈魂深處,它同多維宇宙中的每一口箱子都血脈相連——每到冬天,它們都一樣喜歡在衣櫥頂上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