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頁)

“當然你說得沒錯,”他又開口,“我還經歷過更可怕的。但這次……這次……”阿杜拉猛吸了一口茶。和銅人的戰鬥讓他開始崩潰。他甚至需要他的助手拉希德拔刀相救,這說明他真的老了。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在戰鬥中開始看到死亡的幻覺。他厭倦了。而對於一個狩獵怪物的人來說,感到厭倦也就離死亡不遠了。“那個孩子救了我,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這並不是那麽輕易能承認的事情。

“你那年輕的助手嗎?這沒什麽好羞恥的。他只是在完成他的苦行任務。你正是為此才招收他的,不是嗎?為了他那把叉形刀——擯棄謬誤,但求真理,對吧?”

“太晚了。”阿杜拉說,“我早就該退隱了。就像達烏德和他妻子一樣。”他喝了一小口茶,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我已經力不從心了,葉耶。早在那孩子救下我之前,我就已經幹不動了。你知道我這會兒在想什麽嗎?我在想,我再也沒機會做這樣的事了——再也不可能坐在桌前,盯著一杯上好的豆蔻茶,看著自己臉的倒影發呆了。”

葉耶低下頭,阿杜拉想,他朋友的眼睛也許濕潤了。“你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但重要的是你確確實實回到了這裏,在真主的保佑下。”

“是啊。六顆牙,為什麽不對我說,‘待在家裏吧,你個臭老頭’?真正的朋友就該這樣勸我!”

“有些事情仍然只有你能出馬,醜熊怪。人們需要你的幫助。真主讓你過上了這樣的人生。我能說什麽來改變這樣的事實嗎?”葉耶閉上嘴,眼神暗淡下來,“再說,誰說在家就安全了?聽我說,獵鷹王子那個瘋子隨時都可能把這城池付之一炬。”

他們以前也談論過這件事。葉耶並不喜歡這個自稱獵鷹王子的人,不喜歡他那一套神秘俠盜的叛逆表演。阿杜拉也同意“王子”多半是個瘋子,但他內心仍希望他能夠奪取政權。那個人從國王和富商的金庫裏盜取了大量錢財並散發給達姆薩瓦城最貧困的人——有時候這位獵鷹王子也會親自發放錢財。

葉耶喝了口茶,繼續說下去。“上星期他又殺了一個哈裏發的處刑者,你知道的。這樣就有兩人遇害了。”他搖搖頭,“兩個代表哈裏發正義的人被抹殺了。”

阿杜拉哼了一聲。“哈裏發的正義?這兩個詞怎麽可能被擺在一起!那個畜生智力不及他老爹的一半,殘暴倒翻了個倍。他要是正義的話,就不會讓半個城市都在鬧饑荒,自己卻舒舒服服地坐在柔軟的大墊子上吃著別人給剝好的葡萄了!他要是正義的話——”

葉耶白了他一眼,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拜托別說了。你喜歡獵鷹王子也不奇怪——你們倆都長著張大嘴。不過我告訴你,老兄,我是認真的。獵鷹王子這樣的人和新王,不可能同時存在。我們將不可避免地爆發巷戰。又一次的內戰。”

阿杜拉皺起眉頭。“那就祈禱真主能避免這一切吧。”

葉耶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拍拍阿杜拉的背。“是啊。願仁慈的真主保佑我們這些安分守己的老家夥,能夠在動亂來襲前平靜地躺進墳墓吧。”這位鬥雞眼的人看上去並不真心這麽期望。他抓緊阿杜拉的肩膀。“好了。我不打擾你看書了,戴著黃金眼鏡的阿賈馬爾。”

阿杜拉不滿地哼了一聲。在他還是個在死驢巷街頭玩打仗遊戲的少年時,葉耶就已經用民間故事裏的英雄的名字取笑那些讀書的男孩。在隨後的幾十年,他的這項能力愈發精進。阿杜拉用一只手護著他的書。“你不應該褻瀆詩歌,我的朋友。這些字裏行間蘊藏著智慧。關於生命、死亡、一個人的命運。”

“顯然的!”葉耶裝模作樣地捧起一本不存在的書,手指滑過那些想象中的詞句,模仿著阿杜拉的樣子嘟噥著朗讀。“噢,長得這麽胖是多麽艱難!噢!長著一個這麽大的鼻子是多麽艱難!噢,仁慈的主,為什麽我走到哪裏小孩子都尖叫著跑開?”

阿杜拉還沒來得及回擊葉耶那嚇壞孩童的鬥雞眼,茶館老板已經一瘸一拐地走遠了,一邊自顧自地低聲怪笑著。

他的朋友在一件事情上的觀點是正確的:阿杜拉是受了真主的保佑才得以活著回來的——回到阿巴森的明珠,出產世界上最優質茶葉的地方。他獨自坐在長石桌前,小口品著茶,一邊看著達姆薩瓦城在曙光中漸漸蘇醒並開始運轉。一個粗脖子的補鞋匠經過,肩上扛著兩根掛滿鞋的長竿。一個來自盧加爾巴的婦女大步經過,她手裏拿著一束花,面紗的一角正在身後飄動,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一個瘦高的年輕人胳膊下夾著一大本書,他的長袍上打著補丁,正漫不經心地往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