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杜拉走出他朋友家,重重關上身後那扇木門。他居然對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孩大喊大叫,真是太卑劣了。雖然他稱她為“孩子”,他已經開始當她是一只母獅,或者一塊堅石。他提醒自己,雖然她仍然只是個孩子,但是她遠不僅僅如此。

達烏德站在離店門幾碼遠的地方,雙臂交叉,看著外面的大街。這位男術士聽見阿杜拉弄出的巨大聲響,轉過身來,朝他挑起雪白的眉毛。阿杜拉沒有心情再多說話。他試圖徑直走過他朋友身邊,但達烏德伸出如爪子一般的手抓住了阿杜拉的手臂。

“你還好嗎?”

阿杜拉苦笑。“還好?!我的心上人對我毫不掛心,除了使喚我為她死去的侄女報仇。我還得為一個快死的野姑娘操心。我歲數很大了,離死不遠了,真主還在用越來越可怕的怪物來試練我。我的家——”說到這裏,阿杜拉知道自己聲音哽咽了,“——我的家被燒得一片焦黑,所有的藏書都化成了灰燼。最關鍵的是,我總是夢見大街上血流成河。”

達烏德捏著他的山羊胡子皺起眉頭。“血流成河?我也夢見過差不多的情形。但卻是在蘇共和國。”

這消息對於緩解阿杜拉的心情毫無幫助。“好吧,看來我們的預言之夢是個無稽之談。誤導我們也許會讓真主覺得很開心呢。”

達烏德嚴肅地點點頭。“跟我一起走吧。”他說,接著他們便慢吞吞地在街區間前行。

阿杜拉深深地吸氣吐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夠了,我的兄弟。真主給我的考驗太多了,我無法承受更多了。”

一個牽著駱駝的人從他們身邊緩緩走過,快樂地和他的牲畜低語著。男術士將自己枯瘦的手放到阿杜拉肩上,捏著他的脂肪和肌肉。“你不是一個人,明白嗎?你不需要獨自承受。”

達烏德說他們會與他一起面對這些怪物,就像過去幾年那樣。阿杜拉無法讓這樣的事再發生。“我沒法讓你們倆做這樣的事。以真主之名,我把你們卷進這些事情中我非常抱歉。”

“那東西想要殺死你的獅子姑娘,阿杜拉。這讓我感到恐懼。你知道能讓我感到恐懼該有多難。我們共同經歷了這件事,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但那樣的傷口會腐蝕靈魂!咬傷紮米亞的那個生物殘忍……怯懦……背叛了被賦予的形態。我能感覺到。但在體內把那些東西扭曲、混合在一起更糟糕……那是一種可怕的忠誠。對於無上力量的忠誠。有一股邪惡的力量從中作祟,我無法視而不見。只要這股力量存在一天,我們夫婦倆就一天不得安眠。我知道你也有同樣的感受。”

一群小孩子高聲喊叫著沿著街道奔跑,玩著抓人遊戲。阿杜拉一手捋著胡子,雖然還是下午,他已經覺得有些累了。“是的。我實在不願意去想怎樣的一個人才會被那種東西稱為‘朋友’。”他晃晃身子,偷偷瞥了達烏德一眼。也許他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了,“你還好嗎?你用的那些治療法術……啊,我們倆都不再年輕了。”

達烏德傷感地笑笑。“而且,你認為,我們中的某一個人會比其他人更快地老去,對吧?我還好嗎?筋疲力盡啦,阿杜拉。大半截身子入土了,就和你這個死胖子一樣,也許更糟吧。相比之下,我的妻子看起來是不是越來越年輕,但這根本不重要。”

他們以前也就這個話題討論過很多次。達烏德比他妻子年長不過十五歲,但她的活力讓她顯得更為年輕,而達烏德實施法術消耗的精力讓他看上去比實際蒼老。大多數人都以為他們之間相差了三十歲。幾十年來,阿杜拉的朋友們經歷了各種各樣的痼疾與傷病。這樣的變故幾乎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比如娶了個小老婆或者多生了一個孩子。對於達烏德來說,就是他的法術一點點地榨幹了他的生命力。

一陣怡人的微風穿巷而過,達烏德深吸一口氣。“有幾次,”男術士悲傷地輕笑道,“我曾經想過娶一個更加年輕的妻子。哪個男人不這麽想呢?而現在……我不知道。我心中有一部分只是想讓她離開……讓她回到共和國的家中。”

“我們之間進行過多少次這樣的談話了,我的兄弟?我們都知道你沒法離開她。何況,你表現得好像這是你的選擇!好像莉塔茲會樂意讓你離開一樣!‘讓她離開’?哈!我倒想看看。”

阿杜拉感到一絲似曾相識的嫉妒。他一直很愛慕莉塔茲。她如此開朗、無私,也是阿杜拉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之一。他不止一次夢見與她交歡,在半睡半醒之間希望自己擁有她。幾年內會有一次,他們共同進餐時達烏德正好不在場,阿杜拉就會企盼能有一夜春宵。但他也只是想想罷了。阿杜拉為他的朋友們感到高興。他們倆的人生早已合二為一——這是毫無疑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