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黎明破曉前,偉大的達姆薩瓦城的學院區一片寂靜。最不知疲倦的無家可歸者也終於回到榻上,即使他們的床笫只是一條肮臟的街道。還要再過一個小時左右,第一波馬夫、轎夫和店主才會起床開張。利卡米的女兒莉塔茲從雪松木的窗框往外眺望,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感謝真主的小小恩澤——這片令人安心的寧靜將使她第一步的工作能夠更順利地進行。

通常情況下,學院區總是一片嘈雜,所以它的名字——阿杜拉曾告訴她,它是沿用著以前的舊名——聽起來就像是個刻意的諷刺。但莉塔茲、她的丈夫還有他們的老朋友阿杜拉的存在使得這個書香氣的稱呼不至於名存實亡,這讓她覺得很自豪。多少年過去了,聖賢的書院變成了商鋪與花街,但他們三個人仍然在街區裏做著學問。他們一如既往地研究著人為造成的傷口以及墳墓中甲蟲做成的生物。

莉塔茲從床邊離開,開始檢視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孩。女孩躺在面前那張低矮的長椅上,粗硬的頭發四處伸展。房間裏一片安靜,只有這個部落女孩沉重的呼吸聲。數小時前,他們都以為她沒救了的時候,天使的恩澤灑向了這位擔架上的女孩。

莉塔茲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傷口。這個部落女孩被咬傷了,雖然傷口並不嚴重,不致威脅生命,但從傷口的內部看來,受到毒害的並不是女孩的身體,而是她的靈魂。這和莉塔茲見過的所有病例都不一樣。贊美真主,達烏德——他過去接觸過不少類似的案例——憑直覺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她的恢復藥和創傷膏讓女孩的病情穩定下來,而正是達烏德的力量——他嫻熟地將發出神奇的綠色光芒的雙手在女孩的心臟前後遊弋——把這個女孩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發酵過的小豆蔻茶香氣將她從思緒中喚回。她聽到達烏德正在隔壁房間裏給她沏茶的叮當聲。他們為對方沏茶,他們婚姻幸福大概有這一半是因為這個。這是煉金術中最重要的課程,早年她剛拋開蘇共和國貴婦的沉悶生活開始接受煉金術訓練時,就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越是簡單的事情就越不能想當然地敷衍了事。她曾經眼見長著角的異界怪獸殺死一個人,僅僅因為召喚陣法時出了一點兒小差錯。她也眼見一對夫妻僅僅因為忘記了對方的命名日而漸生隔閡直至反目。

從窗口傳來大街上的一聲喊叫:大概是個遲歸的醉漢,或者是個趕早的車夫。就像回應一般,那個巴達維女孩——阿杜拉稱呼她為紮米亞——發出了痛苦的聲音。莉塔茲為女孩默念著禱詞,擔心憑她身體的自愈能力無法熬過這一劫。她從會客室的矮架上拿下一個黏土罐,從裏面舀了一勺金黃色的甘薯糖喂給她。她的口中充滿了甘甜、樸實的香味,這讓她平靜下來。這些糖果價值不菲,是她故鄉的象征,但此時沒有別的東西能起到這樣的作用了。

“吃掉一整罐也沒問題,過去的幾個小時你辛苦了,完全可以犒勞一下自己。托它的福,你會活下去的。”她的丈夫走進房間,瘦骨嶙峋的雙手托著茶盤。他紅黑色的瘦削臉龐上寫滿了對她的關切。

“阿杜拉和拉希德在哪兒?”她問。

他用染紅了的胡茬兒指了指樓梯口。“都在樓上。那孩子似乎正在做自責的冥想,阿杜拉正在為他的房子扼腕痛惜以及試圖理清這場變故的頭緒。”

自阿杜拉慌張地介紹了這個受天使恩澤的女孩以及描述了襲擊他們的怪物以來,莉塔茲也在試圖理清一切。這簡直瘋狂透頂,她心中的那一部分冷酷想到,阿杜拉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巴達維女孩,她甚至還能改變形態。仿佛被她老朋友感染了一般,她發出一陣苦笑。她從達烏德手中接過一杯茶喝了一小口,然後坐到女孩的身邊。

部落姑娘沉睡中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莉塔茲又一次對這個女孩奇怪的惡瘡產生了擔憂。幾十年來她一直和她丈夫還有各種各樣的人一起四處奔走,解決了大部分人都束手無策的怪物與詛咒。莉塔茲知道,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有章可循的,不論是食屍鬼、傑恩、火球,還是月光橋。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理解,只要掌握了規律。她在幾年前就放棄尋找長生不老藥以及點石成金的方法。她再也不像城市雇傭的其他煉金術士一樣在這些愚蠢的事物上浪費自己的才華。花費幾周的時間分離合金中的各種金屬或者鼓舞軍隊的士氣——並且讓富者更富——不論這會創造多少財富,但這並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但幫助受傷的人不一樣。莉塔茲又看了看女孩的傷口,再一次開始了思考。她只在書上讀到過吞噬靈魂的事情。盡管她知道這是一種古老的魔法,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更重要的是,這女孩在他們最親近的朋友家中差點兒被殺害。這同樣是個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