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騷亂之夜

到家以後,蒂凡尼才睡了一個小時,噩夢般的事件就開始了。

關於那一晚發生的事,蒂凡尼記得最清楚的,是她去把農夫派迪從他床上揪起來,然後抓著他臟兮兮的睡衣,一路把他拽下樓,聽著他的腦袋在樓梯扶手和墻上“梆梆梆”撞個不停。派迪是個大個子,那時半是昏睡,半是爛醉如泥。

不能給他思考的時間,半點也不能給,就是要趁他還什麽都不知道,就把他拖下樓去,像拖一只大麻袋那樣。他足足有蒂凡尼的三倍重,還好她懂得一點杠杆原理。要是因為誰比你重,你就搞不定他,那你可沒法當女巫。比方說遇到那種臥床不起的病人,如果沒有這點本事的話,你連給他換個床單都換不成。

現在,派迪滑下最後幾級台階,滑進了農舍狹小的廚房,被蒂凡尼丟在了地板上。

看到他這個狀態,她還是滿意的——讓他吐得一塌糊塗,然後倒在嘔吐物上,這樣的懲罰對他來說算是最輕的了。可是她必須抓緊時間,在他醒過來之前把局面控制住。

農夫派迪的妻子在一旁驚魂未定。這個膽小如鼠的女人,先前她丈夫在家剛開始動手打人的時候,她就一路尖叫著跑到了村裏的酒館,蒂凡尼的爸爸阿奇先生當時正好在那兒,他派了一個男孩去給蒂凡尼報信。阿奇先生是個很有遠見的人,他肯定預見到,集市上整整一天的飲酒作樂,足以瓦解所有人的理智,當蒂凡尼騎著掃帚匆匆趕往派迪家的農舍時,已經能聽到喧囂聲響起了。

她照著派迪的臉上扇了一巴掌。“你能聽到什麽聲音嗎?”她問著,手一揮,指向黑洞洞的窗外,“聽見了嗎?那是村裏人在嚷嚷,他們是沖著你來的,派迪,沖你來的!他們還帶著棍子!還有石頭!能帶的兇器他們都帶了,還有他們的拳頭。你女兒肚子裏的孩子死了,派迪,你把你女兒揍得太狠了,揍得她流產了。別人家的女人們都勸你老婆想開些,現在人人都知道事情是你幹的,人人都知道了。”

她盯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他的雙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頭,他一向都是這種用拳頭想問題的人。很快,他還想好好用用這雙拳頭。她知道他有這種想法,畢竟,揮拳比動腦子來得容易。農夫派迪這輩子都是揮著拳頭過來的。

外面的嘈雜聲向這邊靠近得很慢,因為,不論你感覺自己多麽正義,你畢竟還是喝了一肚子啤酒的人,讓你在這麽黑的夜晚穿過田野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她只能盼望他們先別進谷倉,否則的話,他們會直接把農夫派迪弄到那裏吊死的。或者說,如果他足夠好運的話,他才會僅僅是被吊死而已。剛才,蒂凡尼進入谷倉查看,當她發現那裏已是謀殺現場的時候,她就知道,如果她不加幹預,謀殺還會在那裏再度發生。她已經對農夫派迪的女兒念過一個咒語,幫那個可憐的姑娘減輕了一些痛苦——其實就是把痛苦轉到蒂凡尼自己肩上扛起來。痛苦當然是肉眼不可見的,但是在意念裏,她能看到它是那種灼燒著的、熾熱的橘紅色。

“都是那個小子,”農夫派迪嘟囔著,胸口上還掛著一道剛嘔吐出來的穢物,“老是跑到我們這裏來,搞得她昏了頭,我和她媽怎麽說她都沒用。她才十三歲。真是醜事。”

“威廉也只有十三歲,”蒂凡尼說著,努力想保持聲音的平穩,可是這實在太難了,怒火一個勁地往上躥,“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說,她年齡小得還不足以談戀愛,卻足以挨那麽狠的揍。甚至沒人應該流血的地方都可以被揍得直流血。你是這個意思嗎?”

蒂凡尼不太清楚農夫派迪是否真的恢復理智了,因為他就算是在狀態最好的時候,也談不上有多理智,甚至很難說他到底有沒有理智。

“村裏人不應該都跑來的,他們都是瞎胡鬧,”派迪接著說,“不管怎麽樣,一個大男人有權管教他自己家的人,不對嗎?”

蒂凡尼想象得出來,在酒館裏,大家剛開始義憤填膺的時候,言辭會有多激烈。白堊地的村子裏,武器倒是不多見,不過像各種大大小小的鐮刀呀,剁草的彎刀呀,好大好大的錘子呀,這類東西還是家家都有的。它們平時當然算不上武器——但是到了你拿它們去攻擊誰的時候,就另當別論了。人人都清楚農夫派迪的脾氣,也記得他老婆有多少次青腫著眼眶,還跟鄰居說是她走路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門上給撞的。

嗯,是的——蒂凡尼當真能想象出酒館裏人們的談話,在肚裏啤酒的幫助下,人們紛紛想起那些不是武器的東西都掛在自己家的什麽地方。每個男人都是自家小天地裏的主宰。人人都明白這一點——呃,至少男人們都有這種共識——於是呢,他們全都只管自己家的事。至於別人家,愛怎麽樣就怎麽樣。直到有一天別人家已經腐朽不堪了,你才不得不出面來幹預,免得各家各戶都走上這條腐朽沒落的道路。農夫派迪的家裏一向藏著見不得人的秘密,只不過現在,再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