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焚燒“大王田”

蒂凡尼知道,這一晚上她準睡不著,所以幹脆取消了睡覺的計劃。人們三五成群地坐著聊天,桌上還擺著吃的、喝的。也許是因為喝了酒,腦子不怎麽清醒,大家都沒太注意到食物和酒水正在以多麽快的速度消失,但是蒂凡尼敢肯定,她能聽到高高的房梁上傳來了隱隱的聲響。當然了,眾所周知,女巫很善於把吃的藏進口袋,以備稍後享用。但噼啪菲戈人可能更勝一籌,因為他們能以數量取勝。

蒂凡尼漫無目的地從一群人那裏遊逛到另一群人那裏,等到公爵夫人最後離開大廳上樓去的時候,蒂凡尼並沒有繼續跟上她。是的,蒂凡尼對自己著重強調的一點是:自己並沒有跟蹤公爵夫人,自己只是碰巧走了同樣的方向罷了。然後,當她跑過石頭地板,來到公爵夫人門前(門剛剛被公爵夫人在身後關上)時,她也不是為了偷聽什麽。肯定不是。

她來的正是時候,只聽到一聲憤怒的尖叫,然後就是普勞斯特太太的聲音:“嗨,戴德蕾·帕斯莉!很久不見你登台表演了。你還能高擡腿把別人的禮帽從他頭上踢掉嗎?”然後就是一片沉寂了。蒂凡尼也匆匆跑開了。因為房門不算很厚,如果她繼續站在那裏,把耳朵貼在門上,肯定會被人發現的。

她及時回到了大廳,和有時候高有時候矮有時候胖莎莉還有她的老師哈本斯坦斯太太攀談起來。現在她才意識到這位太太是雙目失明的。這當然有些不幸,但是對於一個女巫來說,還不算太悲慘。因為女巫們總會有幾套備用感官。

接下來,她就去地下室了。

老男爵的棺槨周圍散落著花朵,但沒有花朵落在大理石棺蓋上。因為它雕刻得太精美,就算用玫瑰把它覆蓋,對它也是一種折辱。石匠在蓋子上雕刻了男爵的形象:身穿鎧甲,手握寶劍。這雕像是如此栩栩如生,就好像他隨時都會站起身來走開一樣。石台的四個角上都點著蠟燭。

蒂凡尼在地下室裏走來走去,路過歷代已故男爵的石棺。偶爾可見棺蓋上雕刻的是一位男爵夫人,雙手平靜地合攏著。看著這些,感覺真是……很奇怪。白堊地的人不用墓碑,因為石料是很寶貴的。山坡上倒是有幾片墓地,而城堡裏不知什麽地方應該有一本古書,裏面有一幅幅褪色的地圖,標示出逝者都被埋葬在什麽地方。唯一的一個擁有紀念碑的普通人,是蒂凡尼的奶奶(其實在很多方面她都一點也不普通)。她從前牧羊時住過的小棚屋裏的東西,現在只剩下幾個鑄鐵輪子和一個大肚鐵爐,它們肯定還能再留存一百年。它們本來都是好鐵造的,再加上綿羊無休止地啃啊,啃啊,鐵爐子周圍的地面都被啃得光光的了,像桌面一般。除此之外,綿羊在鐵輪子上蹭癢癢的時候,羊毛上的油脂也像上好的保養劑,讓鑄鐵能夠始終保持完好的原貌。

據說,從前在一個人成為騎士之前,他會帶著武器在大廳裏過一夜,不論哪一位神明在聆聽,他都會祈求他賜予自己力量和智慧。

她敢肯定她聽到了往昔的那些祈禱聲,就算不是耳朵聽到的,也是在腦海裏有那些聲音在縈繞。她轉過臉去,看著那些沉睡的騎士,心裏不禁猜想,也許普勞斯特太太說的是對的,石頭確實有記憶。

我的武器又是什麽呢?她這樣一想,答案就蹦了出來:是驕傲。哦,可是別忘了你聽別人說過,驕傲是一種罪過,驕傲的人準會淪落。不過不會真的是這樣吧。鐵匠不是因為鐵器上的完美焊縫而驕傲嗎?車夫不是因為他的馬侍弄得好,皮毛像新鮮的毛栗子一樣在太陽下油光閃亮而驕傲嗎?牧羊人不是因為自己保護了羊群,讓它們不受狼的侵害而驕傲嗎?廚娘不是為她的蛋糕而驕傲嗎?如果我們能把自己的生活過好,讓生活成為一部精彩的故事,我們就會感到驕傲。

當然,我也有害怕的東西——害怕我會辜負大家——不過正因為有這份恐懼,我才會努力想要克服它。我不能對不起那些教導過我的人。

我也有信念,即便我還不是很清楚這信念源自何處。

“驕傲、恐懼和信念。”蒂凡尼大聲說著。在她的面前,四根蠟燭上的火焰飄揚起來,好像被風吹動著一樣,有一瞬間她確信,在倏忽騰起的光焰中,有個老巫婆的身影融進了黑色的石頭裏。“哦,對啊,”蒂凡尼說,“我還有火。”

然後,她自己也不知為什麽,就開口說道:“等我老了,我也要穿上午夜一樣漆黑的長袍。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

蒂凡尼舉起了手裏的燈籠,影子們跟著移動了位置,其中有一個影子,看著很像一個身穿黑袍的老婦人,完全消散了,沒留下一點痕跡。我知道野兔為什麽沖進火焰,等到明天……不,今天,我也要沖進火焰裏去。她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