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色的壽布抖起來

城堡的黑白客房裏擺著一張正式的床,這比地牢實在強多了,只是蒂凡尼仍然有點想念那些溫和地打著嗝兒的山羊。

她又夢到火了。還有人在暗中觀察她。她能感覺出這一點,她還知道這一次觀察她的不是山羊,是她的內心世界在被誰窺視著。不過這窺視並不是惡意的,而是有人在照看她。夢中的火熊熊燃燒,一個黑影把火焰往旁邊一拉,就像拉開一面窗簾,然後蒂凡尼就看到一只野兔蹲在那個黑影旁邊,像一只寵物依傍著主人。野兔和蒂凡尼四目相對,然後它跳進了火裏。然後蒂凡尼心裏就明白了。

有人敲響了房門。蒂凡尼突然醒了:“誰?”

厚厚的門那邊,一個聲音說:“遺忘會發出什麽樣的聲音?”

她幾乎不用想,就回答說:“是那炎炎夏日,風在枯萎的草叢中吹過的聲音。”

“是啊,我也覺得差不多就是這樣。”普萊斯頓的聲音在門那邊說,“好啦,小姐,我來是想告訴你,樓下有好多人在等著你呢,女巫出場的時候到了。”

這是一個舉行葬禮的好日子,蒂凡尼一邊想著,一邊從城堡窄窄的窗戶向外望去。葬禮不要趕上下雨天才好,因為一下雨,人們的心情就會更加愁悶。每逢葬禮她都要盡力讓自己想開一些。人活過,然後死了,死後還被銘記著,這有點像冬天總是跟在夏天的後面,還是挺不錯的。葬禮上當然會有眼淚,但那是屬於生者的,已經離去的人不需要它們。

仆人們都起得很早,大廳裏擺起了長桌,所有的來客都可以坐下來吃一頓早飯。這是傳統,不管你有錢沒錢,也不論你身份如何,都可以來享用葬禮日的早餐。這麽做是為了對老男爵表達最後的敬意。大概也是為了不辜負這頓好飯,大廳裏早已擠滿了人。公爵夫人也在,穿著一身黑袍,那黑色比蒂凡尼見過的所有黑色都黑,黑衣服上還熠熠生輝。普通女巫穿的黑袍服,通常只在理論上來講是黑的。事實上,它經常是灰撲撲的,膝蓋那個地方很可能打著補丁,下擺的邊緣也磨損了。還有就是因為穿了又穿、洗了又洗……整體都要磨穿了。這種衣服就是典型的工作服。你沒法想象公爵夫人穿著這樣一身衣服給人接生……蒂凡尼眨了眨眼睛,不,她能想象那種畫面:如果情況緊急,公爵夫人也是會出面主持接生事宜的。不過,當然了,她肯定還會是那副抱怨不斷,對著別人發號施令的樣子——她的辦事風格就是如此嘛。

蒂凡尼又眨了眨眼睛。她的頭腦忽然異常清醒。整個世界都變得很好理解,只是有點脆弱,仿佛哢嚓一聲就會破裂,就像那個鏡子球一樣。

“早上好,小姐!”說話的是安珀。她身後,她的雙親都在。農夫派迪看樣子像是梳洗了一番,他站在那裏,挺不好意思的。他顯然想不出該說點什麽。蒂凡尼也想不出。

大門口的人群一陣騷動,羅蘭匆匆趕過去,隨後又偕同蘭克裏的維倫斯國王和瑪格麗特王後走了回來。蒂凡尼以前見過他們兩個。只要你在蘭克裏,就免不了會見到他們。蘭克裏是個小王國,每當你想起威得韋克斯奶奶也住在那裏的時候,你就覺得它更小了。

威得韋克斯奶奶也來了,真的,她就在那裏,肩上臥著白貓“那誰”,好像戴了一條圍脖。她是站在國王夫婦背後的,從她身後又傳來一個響亮的、歡快的聲音:“我看到你啦,蒂凡尼!你還好吧?肚子上還起疹子嗎?”聽到這搞笑的問話你就要往下看了,然後就會看到因為身材矮小而完全被擋住的奧格奶奶,有人說她比威得韋克斯奶奶還聰明,至少她聰明得能讓威得韋克斯奶奶發現不了這一點。

蒂凡尼按照老規矩向她們鞠躬致敬。她想,她們也在這裏聚首了,不容易喲。她對威得韋克斯奶奶笑了笑,說:“見到您很高興,威得韋克斯奶奶,還讓我感覺有那麽一丁點兒意外呢。”

威得韋克斯奶奶瞪著她不說話,倒是奧格奶奶開了口:“從蘭克裏到白堊地真夠遠的,坐了一路的車,顛死我了。所以我們兩個決定,回程的時候,還是我們用掃帚捎上瑪格麗特和她丈夫比較好。”

也許是蒂凡尼想多了,但她覺得奧格奶奶的話是刻意想出來說給她聽的。就好像在背誦什麽腳本一樣。

算了,別想了,反正現在也沒有時間閑談。國王的到來讓大廳裏的氣氛“嗖”的一下發生了改變。蒂凡尼看到了那位艾格牧師,他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長袍。蒂凡尼正了正自己的尖帽子,向他走去。他好像很歡迎她的靠近,對她感激地一笑。

“啊,一個女巫,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尖帽子總是有點暴露身份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