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被征服的城市(第5/12頁)

車馬連綿不絕,馬克花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十字路口,他在酒館裏找到一張錚亮的鑲邊桌子坐下,桌子本是為巴士上下來的人準備的。最早一班去艾奇斯托的車要到十二點一刻才開。馬克走來走去,對眼前這一幕大惑不解;科特漢普頓本是個非常安靜的村子。他現在有種高興的錯覺,伯百利已經看不見了,他覺得安全多了,這種錯覺他倒是常有,對自己今後該如何很少考慮。他有時想想珍,有時想想火腿和蛋,還有炸魚,還有芳香醇厚的咖啡倒入大杯。十點半時酒館開門了,馬克進去,點了一品托啤酒,還有些面包和奶酪。

酒館開始空無一人。半個小時內,先後有人信步進來,最後坐了四人。他們一開始沒有談論窗前川流不息經過的悲慘的大軍。有段時間他們根本就沒有說話。然後有個個子很矮、面如僵土豆的人,誰也不看,開口說:“我有天晚上看到了老倫波德。”五分鐘內無人應聲,然後有個打著綁腿的毛頭小子說:“我估摸著,他會因為做了那件事而後悔吧。”關於倫波德的事就這樣斷斷續續談了有一會兒。直到關於倫波德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談話才拐彎抹角地,漸漸地談到了這股難民潮上來。

“還沒完。”一個人說。

“是啊。”又一個人說。

“現在不會剩多少人了。”

“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去哪,我敢肯定。”

漸漸地,事情的全景清楚了。這是從艾奇斯托來的難民。有些人被趕出了家門,有些人逃難則是因為騷亂不斷,更是所謂恢復秩序的行動嚇壞了他們。鎮子上似乎已經成了恐怖統治的天下。“有人說,昨天有兩百人被抓了。”酒館老板說。“可不是嘛,”那個小夥子說,“那些國研院警察,可都是些刺頭,告訴您哪,他們把我家老爺子嚇慘了。”他說完時發出一陣笑聲。“那些家夥可不能算警察,也不是工人,我聽說。”有一個人說,“他們真不該帶那些威爾士佬和愛爾蘭佬來。”不過人們的評論也就到此為止了。讓馬克深感震驚的是,聊天的這些人,幾乎毫無憤慨之情,甚至對難民們也說不上有什麽明顯的同情。在座的每個人最起碼也知道一起發生在艾奇斯托的暴行;但所有人都認為這些難民肯定是在拼命誇大其辭。“早上的報紙說事態得到了妥善解決。”老板說。“就是。”另一個人表示贊同。土豆臉說:“總會有些人不自在的。”“不自在又有啥用?”另一人問。“總是要繼續的,你擋不住。”“我就是這意思。”老板說。馬克文章中的詞句在他們口中說來說去。很顯然,馬克和他那幫人幹得不錯;哈德卡索小姐高估了工人階級對宣傳攻勢的抵抗力。

時間一到,馬克毫不費力就上了車:汽車實際上是空的,所有的車馬都和馬克逆道而馳。馬克在市場街的頂頭下了車,立刻向公寓走去。整個鎮子現在風景大變。三棟房子裏就有一棟是空的。約有半數的商店打烊歇業。當馬克走到高處,走進那個花園豪宅區時,他發現許多宅第已經被征用了,掛上了有國研院標志的公告——國研院的標志是個強健的裸體男子,手持雷電。在每個街角,有時候在路中間,都能看到國研院的警察懶洋洋地坐著或閑逛,戴著頭盔,揮舞著警棍,黑得發亮的皮帶上掛著槍套,手槍插在裏面。他們的臉兒又白又胖,張著嘴慢慢嚼口香糖的樣子在馬克的記憶中揮之不去。到處都有告示,不過馬克沒有停下來讀一讀:布告的標題都是緊急秩序,簽名則是費文思通。

珍會不會在家呢?馬克感覺,要是珍真不在家,他就受不了了。離房子還有很遠,他就不停地撥弄著口袋裏的門栓鑰匙。前門鎖了,這就是說住在底層的哈欽森一家已經走了。馬克打開門,走了進去。樓梯上看起來冰冷又潮濕:樓梯轉角平台潮冷陰暗。馬克一邊打開公寓們,一邊大喊“珍——”;但他已經喪失希望了。他一走進門,就知道這裏沒人。一疊未拆的信堆在門內的墊子上。鴉雀無聲,甚至連鐘也不響。一切都井井有條:一定是珍在某天早晨將屋子上下都“打點”完了,才匆匆上路的。掛在廚房裏的,擦茶杯的小抹布幹如枯骨:顯然在二十四小時內沒人用過。碗櫥裏的面包已經變質了。有個罐裏裝了半罐的牛奶,但是牛奶已經稠厚得倒不出來。馬克雖然已經承認了家裏沒人的事實,可還是在幾間屋子裏跌跌撞撞了許久,凝視著這間無人的公寓裏彌漫的陳腐和感傷氣息。不過很顯然,在這裏發呆徒勞無益。馬克心頭徒生一股無名之火。珍為什麽沒有告訴他自己已經離家了?或者是別人把她帶走了?也許有人給他留了條子。馬克從壁爐架上拿起一堆信,可這些信原本是他自己放在這裏,打算回信的。然後他發現在桌上有一個信封,寫著寄給溫德河彼岸丁波家的丁波太太。原來是那個該死的女人來過!馬克覺得,丁波夫婦一向就不喜歡他。很可能是他們請珍和他們住在一起。然後肯定就說馬克的壞話。他一定要去諾森伯蘭,去見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