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伯百利的晚宴

馬克為晚宴著裝時,非常高興,這看來會是一場極其精美的晚宴。他的座位右邊是費羅斯特拉多,左邊是個默默無聞的新人。和那兩個授業的老師相比,即便費羅斯特拉多也顯得有人性而可親,而對於那個新人,他則真正地感到溫暖。他吃驚地看到流浪漢坐在高台上,坐在朱爾斯和威瑟中間,不過馬克不太敢經常看他那個方向,因為流浪漢看到他的眼光後,就貿然舉起酒杯,對著他眨眼。那個陌生的教士耐心地站在流浪漢的椅子背後。一切進行得波瀾不驚,直到為國王的健康幹杯,朱爾斯站起來致辭為止。

頭幾分鐘裏,要是有人瞥一眼長餐桌,就會看到這種場合司空見慣的場面。那裏有些老饕們寧靜的臉,心滿意足地享用佳肴美酒,不管致辭人說多少話,都不會打攪他。還有負責而莊重的赴宴人,一臉耐心,早已學會如何想自己的心思,只是稍微對講話留些心,知道什麽時候該笑,什麽時候該低聲談論幾句。還有年輕人常見的浮躁表情,既不願意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又煙癮大動。也有那些清楚自己社會責任的女人們,施過粉的臉上是一派明亮而誇張的專注。可如果你繼續看著餐桌上的眾生相,你不久就會注意到發生了變化。你會看到人們紛紛擡起臉來,看著致辭人的方向。你會看到他們的表情開始是好奇,然後是全神貫注,然後又變成難以置信。最後你會發現大廳裏鴉雀無聲,甚至無人咳嗽,沒有一聲吱吱嘎嘎的雜音,每個人都死盯著朱爾斯,很快,人們都張大了嘴,半是困惑,半是驚恐。

不同的人,發現這個變化的時機也不相同。當聽到朱爾斯在一句話的結尾說“在現代戰爭中指望耶穌受難像能救贖苦難,這是個極其不合時宜的錯誤”,耶穌受難像,弗洛斯特幾乎脫口而出。這個傻瓜怎麽說話這麽不經心?這個大錯真把他給徹底惹火了。也許——怎麽!這說的是什麽?他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朱爾斯好像在說,人類未來的密度取決於爆破自然之馬。“他喝醉了。”弗洛斯特想。然後清清楚楚地傳來這一句,絕不可能聽錯,“酸果汁的馬蒂戈一定要踏戲比尼斯。”[1]

威瑟發覺得比較慢。他本來就不指望這長篇大論的演說有任何意義,有好一會兒,他所熟悉的那些流行語在耳邊顛來倒去,也沒有打攪他。不過他也想到,朱爾斯是在玩火。一旦說錯一句,不管是說話的人,還是聽眾都沒有辦法繼續假裝沒聽出這演說毫無新意。可演說並沒有越界,他反倒很欣賞這段演說:這符合他自己的風格。然後他想到,“注意!這演說扯得太遠了。甚至他們也知道,所謂拋下未來的嚴酷考驗,而去迎接歷史的挑戰,這是不能談論的。”他警覺地俯瞰大廳裏。一切正常。可要是朱爾斯不趕快說完坐下來,情況不會如此了。朱爾斯剛說的一句話裏,有些他不懂的詞。他說的那個“阿豪禮貝特”究竟是什麽見鬼的意思?他又看看廳裏,人們都無比全神貫注,這一般都是壞兆頭。然後又傳來了一句“代理人以桑普朗特連續多孔顫抖”。

馬克開始根本就沒有聽演講。他有太多的其他事情要考慮了。現在是他一生中最危機的時刻,那個誇誇其談、自高自大的家夥說的純粹是噪音。他現在危機重重,同時卻又很快樂(雖然不失警惕),所以根本沒有去注意朱爾斯。有一兩次,他無意聽到一兩個詞,讓他很想笑。真正讓他驚醒,意識到周圍環境不同尋常的,是他身邊一些人的反應。他發覺人們越來越安靜。他注意到,每一個人,除了他自己,都開始認真聽講。他擡起頭來,看看他們的臉。然後他才開始真正聽起來。“不可貿然,”朱爾斯說,“不可貿然行事,直到我們能夠確保所有普羅斯湯滴阿瑞以你特姆的意壘卑現。”盡管馬克對朱爾斯毫不關心,可他還是猛地警醒過來。他又看看周圍。顯然他沒有發瘋——人們都聽到了這胡言亂語。可能只有流浪漢沒有聽到,他現在如法官一般莊嚴高坐。流浪漢以前從沒有聽過真正的名人演說,要是能聽懂,也會大失所望。他之前也同樣沒有喝過陳年佳釀的葡萄酒,盡管他不太喜歡那滋味,可還是像個男子漢一樣不停地自斟自飲。

威瑟從來就沒有忘記還有記者在場。可這本身無關緊要。要是明天的報紙上出現什麽不合時宜的內容,他很容易就能把記者說成是喝醉了,或者瘋了,進而把他搞掉。另一方面,他也可以讓這件事傳播開來。很多方面朱爾斯都礙手礙腳,這倒是個恰到好處的機會,讓朱爾斯的事業完蛋。可這都不是最緊急的問題。威瑟想的是,他是該等到朱爾斯說完坐下來,還是該站起來,以短短幾句明智的話,打斷朱爾斯。他可不想讓場面難堪。最好是朱爾斯能自覺坐下來。與此同時,人頭攢動的大廳裏的氣氛已經很怪,讓威瑟不敢太耽擱。他又看了一遍手表,決定再等兩分鐘。可馬上他就知道自己失算了。一個人忍不住發出尖厲的笑聲,從桌子那頭傳來,一發而不可收拾。還有個蠢女人開始歇斯底裏地發作。威瑟趕緊碰碰朱爾斯的胳膊,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