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克萊瑞絲用濕布幫她擦完臉,並且整理好她的一頭亂發,給她喝了些水後,他們便離開,讓她一人獨處。羅斯瑪麗請他們將床背搖起來,她靠在枕頭上,望著輸液架後,窗外枝枯葉落的十一月的林子。

她還要了一面鏡子。

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羅斯瑪麗天人交戰了一番後,拿起毯子上的塑料手把,畏縮地再次瞄著鏡子裏的佩格阿姨,兩人實在相似得詭異,差別只在羅斯瑪麗最後一次見到親愛的佩格阿姨時,阿姨才五十歲左右,而她現在已經五十八歲了。

羅斯瑪麗把31+27心算過兩遍,兩次都得出58。

那麽安迪就是三十三歲了。

淚水又泛了上來,羅斯瑪麗放下鏡子,拿起一團濕紙巾擦拭雙眼。振作點,老太婆,安迪如果還活著,會需要你的。

他們一定不會傷害他,因為他們崇拜他,但問題就出在這裏。安迪由米妮、羅曼·卡斯特韋特及教團的人撫養長大,加上全球各處慕名前來膜拜的訪客,成人的安迪必然與最荒誕的羅馬皇帝一樣驕寵奢逸,說不定跟那個她痛恨想起的人同樣邪惡。教團的人必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啟發蠱誘他的惡性。

她原本力抗群邪,希望藉由愛來教導他懂得愛,並以身作則,讓他學會誠實與責任感,這是受英國夏山學校的啟迪。即使當時他尚年幼,無法理解,但羅斯瑪麗每晚仍將他抱在膝上……

“雷利夫人?”

羅斯瑪麗轉頭望向門口,一名年紀與她相仿——與她以前相仿——的漂亮黑發女子探進身子。女人的深藍色套裝時髦而優雅,翻領滾著白邊,且一邊領上別著“我♥安迪”的小徽章。女人微笑道:“我是院裏的咨詢師塔拉·塞茨,你如果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可以離開,但我曾經跟其他蘇醒的昏迷患者談過話,應該能對你有點幫助。我能進來嗎?”

羅斯瑪麗點點頭說:“請進,請稱呼我小姐,別稱夫人,因為我離婚了。”

塔拉·塞茨進房坐到床邊椅上,身上散發著香奈兒五號的香水味,至少味道沒變,羅斯瑪麗用力吸聞。

塔拉·塞茨露出模特兒般帶著淺窩的笑容,“羅斯瑪麗,你的狀況讓阿特金森醫生非常興奮。”她說,“他和我們主任班達胡醫生稍後想做些檢查,假如結果跟阿特金森醫生預期的一樣,你明早就能開始做康復訓練了。越早開始康復訓練,便能越早出院,我們有很棒的康復訓練團隊。”

羅斯瑪麗說:“你覺得多快可以……”

泰拉擡手淡然一笑:“那不是我能回答的事,很抱歉我必須告訴你,無論你現在有多麽沮喪慌亂,明天等你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喪失的時間後,心情定會更加低落。我見過昏迷時間更短的患者都不免如此,你的情況基本上並無任何不同。”

別那麽有把握,泰拉。但羅斯瑪麗繼續聆聽。

“不過等明天過後,你的心情肯定會比今天好,且一天好過一天。明天請試著記住,明天就是谷底,但此後便會漸入佳境了,真的。”

羅斯瑪麗說:“我會記住的。”然後沖她一笑,“謝謝你。”

“你有一個兒子是嗎?”泰拉問。

“是的。”羅斯瑪麗答說,然後搖頭嘆道:“現在有三十三歲了,他有可能在任何地方,他在紐約沒有家人,僅有……鄰居。”

“沒問題,”泰拉說,“我們有尋人服務。”她從側邊口袋拿出一個像方型黑色化妝盒的東西,掀開蓋子說:“他的全名叫什麽?”

羅斯瑪麗遲疑地答道:“安德魯·約翰·伍德豪斯……”

泰拉用黑眼睛盯住她。

“怎麽了?”她問。

“你不是說你姓雷利嗎?”泰拉表示。

“那是我娘家的姓,”羅斯瑪麗答道,“伍德豪斯是我的夫姓。”

“噢。”泰拉說。那化妝盒大概是一九九九年代的筆記本,只見泰拉用艷紅的指甲尖在盒子上不停地按。她問:“安德魯·約翰·伍德豪斯,拼法跟念法一樣嗎?”

“是的。”羅斯瑪麗答道。那指甲似乎是特意為此修剪的,因為其他指甲都剪短了,感覺好奇怪。“出生日期呢?”泰拉問。

羅斯瑪麗差點像卡斯特韋特夫婦一般習慣地說,六六六。“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五日。”

泰拉闔上小盒子,梨窩淺笑道:“我會去緊急尋人,五點前應該就能找到他了。”

“今天五點嗎?”羅斯瑪麗問。

泰拉聳聳肩,把盒子收入口袋,“信用卡、學校、車輛登記、錄影帶出租、讀書會等,”她說,“現在這些數據全都在計算機上,而計算機全都可以聯機,或者設法進入。”

“那太棒了!”羅斯瑪麗說。

“它也有缺點,”泰拉說著站起來,“每個人都在抱怨失去隱私。你想看電視嗎?我想這是讓你與世界接軌最好的辦法,你會看到許多巨大的改變。”她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其中之一是,冷戰結束了,我們贏了,他們投降了。”她拿出一個棕色扁板,朝房間對面一指。“哎喲,那屏幕好小,難怪他們上個月要把你移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