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精神奕奕地一早醒來,雖然二人廝磨至深夜,感覺卻十分煥然。

或者正因為如此,才會如此亢奮吧。她幾乎快忘記兩情相悅的肉體接觸何其銷魂了,雖然喬非常節制,但這是她近七年來,再加上後來昏迷的二十七年,第一次與男人有實際接觸……噢,天哪。

當然了,接吻不能算是性愛。

她好期待與喬共度除夕。

今天是星期四,九號嗎?她得跟喬談談,問他多久才能做好了斷?還有他們究竟要純情浪漫到幾時?

她的新年新希望只能等時機成熟再說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務,如協助所有人了解應當於何時點燃蠟燭。

每次思及燭光儀式的美與象征意義,羅斯瑪麗便悸動不已。直至星期二聊天錄像時,她才獲悉蠟燭點燃時,高畫質的衛星影像將傳回地球,在全球做現場轉播,並加上波士頓大眾管弦樂團及摩門教合唱團聯手演出的演奏會。安迪或許不是天使,卻是位不折不扣的藝術家,因為他的燭光儀式就是一場大型觀念藝術,對全人類深具影響與意義。

他真是瘋了,竟然在大庭廣眾下對她又磨又蹭——當時很多人不也都那樣?八成有十幾個人吧——也不看場合!他實在應該看看場合!她真的得再跟安迪談談。

羅斯瑪麗拉開窗簾,金色陽光直刺眼眸;她擡臂擋去第五大道高樓頂空的艷陽。不曾見過陽光如此明媚!

也不曾見過這麽多的慢跑者。羅斯瑪麗斜眼瞄著臂膀底下,公園路上南行的出租車和車輛飛馳過去,另一側是在雙線道上來回慢跑的短褲和運動衫。誰能想象得到,會有那麽多熱愛健康的人,瘋狂地在凜冽的十二月清晨藍天下跑步,然後再去上一整天的班……

事情從不曾如此順心過!羅斯瑪麗穿著緊身連衣褲和運動服,戴上圍巾帽子,外加一副遮陽鏡——在今早前,她都還叫它太陽眼鏡——跟著一群健康狂熱分子慢跑。這群表情堅毅的紐約客各具風情,他們大都戴著“我♥安迪”的徽章,少數人穿著“我♥安迪”T恤,其他人還展現出自己對莫紮特、巧克力及紐約長島南岸火島的喜愛。

時光匆匆而逝!當你沉浸於愛情……羅斯瑪麗哼唱著。

接著羅斯瑪麗吃驚地瞥見布拉德福德大廈了—大廈位於大道及公園後方的中央公園西路上,大廈的尖頂與塔樓被樹杈掩去了。那真的是布拉德福德大廈嗎?她瞥見的一角,感覺有些不同,似乎變得更加舒朗。

羅斯瑪麗等北邊的紅綠燈將出租車和車流攔下後,才穿越馬路。

羅斯瑪麗循著一條上坡路右轉,走在馬路邊緣,任由車輛自左側擦過。接近中央公園西路時,道路拐向左邊,整座哥德式磚造建築便映入眼簾了。正是布拉德福德大廈沒錯。

大廈清洗過,或噴過沙,或以蒸氣等現代手法清理過了。黑色的布拉德福德大廈搖身一變成了淡桃色的大樓。怪獸狀的滴水嘴都已撤走,屋頂的小尖塔上飄揚著星條旗。

那是安迪的布拉德福德大廈。

羅斯瑪麗笑著搖頭,大廈中庭裏搞不好還販賣T恤——各種樣式的安迪T恤,和一兩件大廈前知名住戶,自然主義作家西奧多·德萊塞和現代舞創始人伊莎多拉·鄧肯的T恤。他們可有任何描寫艾德裏安·馬卡托及撒但紀念品的T恤?有沒有“特倫奇姐妹”把可愛的蒂芙尼炒來吃的圖案?可有珀爾·埃姆斯和她的寵物?

有個女人在她後方哭泣。

羅斯瑪麗轉身,看到一片擋雪欄和灌木叢後的低處空地上,圍站了幾個人。哭泣的女子年紀頗輕,她身穿黑衣,被一名年長的婦人從人群裏帶開。

羅斯瑪麗閉上眼睛,將手指探到遮陽鏡下,緊按住自己的眼球,身體忍不住一晃。

自從一個月前,她在電視上看到安迪的第一刻起,便忍抑不去多想的憂思,此時蘇醒了。

羅斯瑪麗擡起頭,摘掉遮陽鏡,甩開煩緒。她拉低帽子,以圍巾蓋住嘴部,出發尋找通往空地的小路。

她在之前的路旁,找到一條柏油曲徑,小徑邊有“草莓園”的標示。草莓園空地上有六七個人,環立在地上的黑白圖紋大圓片旁,圓片上擺了幾朵花和折紙。其中幾名男女低頭俯望,狀似祈禱;其他人憂傷地望著前方,更遠處的一些人則拿著相機瞄準這群聚眾,並拿相機逼近地對著圓盤猛拍。

一位像地中海人的婦女,面色莊嚴地在圓盤上撒下一大把紅玫瑰,她閉眼掀動紅唇,婦人與年輕女子一樣全身素黑,女孩仍坐著哀哭,由母親或朋友陪坐在一旁的長椅上。

羅斯瑪麗努力保持鎮定,這一定是憂思侵腦造成的幻覺:安迪三十三歲了,跟耶穌被釘十字架的年紀相同。

這些人在安迪的兒時家園對面,環繞著一處尚未起建的神祠,然而神祠總有一天會蓋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