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夜晚,唯一稱心的只有那場演講。觀眾人數比羅斯瑪麗預期的少——約三十名年輕男女,都是演出的演員和他們的友人——但大家的反應異常熱烈,仿佛他們跟羅斯瑪麗是一起讀書、排練或運動的夥伴。地點在一棟四樓公寓的一樓,舞台比GC圓形劇場的半圓還小;黛安朋友的孫女(舞台監督菲爾表示,導演因視網膜脫落,正在聖文森醫院救治)想把《路德》這部戲塞到台上,挑戰可謂不小。

羅斯瑪麗引用了一些哈奇諷刺宗教基本教義派的話,輕松引起觀眾大笑——哈奇在他的男孩冒險小說裏,有一場男孩們裸泳後,圍坐營火啃牛肉幹的片段中用過這些話——另外還得感謝紐約公共圖書館信息專線某助理的協助,才得以正確地引述開國元勛潘恩與傑斐遜的話。羅斯瑪麗字字鏗鏘地對這些皈依者傳教,大夥報以熱烈掌聲後,紛紛圍上來索取簽名、祝賀她,並表示她應繼續做更多類似的精彩演講。安迪坐在房間後方角落的塑料椅上,雙臂交盤,頷首低垂,一旁的喬對羅斯瑪麗咧嘴笑著,豎起兩根大拇指,還用手肘推了一下安迪。

倒黴事發生於演講前與演講後。

先是卡麥街東邊幾條街外發生火災,災情大到將所有趕來采訪的電視媒體都吸引走了。

到了八點半,菲爾表示無法多等,將就用架在觀眾群裏的攝影機拍攝即可。就在大夥重新坐定,菲爾擡起雙手要眾人安靜時——警車來了。

接著防爆小組也開著卡車,帶著警犬來了。

一位自稱代表“反路德之路德教徒”團體的女人打電話報警,“聲稱”他們放了一枚炸彈,預定九點鐘引爆。女人還強調他們反對的是這部戲,而不是路德本人。雖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假空襲,但大樓必須立即清空,徹底搜查。抱歉了,各位。

喬正準備去取車,但羅斯瑪麗被這些自稱基督徒的人惹怒了,他們竟可以自私到這種地步;何況,她已箭在弦上,又有熱心的觀眾,羅斯瑪麗覺得這場演講應該會是很棒的熱身,或可練習對更難應付的觀眾做長篇演講。

安迪不置可否。

喬則說:“反正你是老板。”這話是對她說的,不是對安迪。

羅斯瑪麗借用菲爾的電話——他年輕開朗,有一對像之前的鄰居莉亞·方丹的大藍眼,下巴也一樣單薄——穿過擁擠的封鎖街道,到熟食店窗口的背風處,拉緊裹在身上的外套。其他所有人——安迪、喬、菲爾、演員們,以及半條卡麥街的居民——都在檢視從多米尼克大廈三、四層下來的男女。

那個破房東也太雙重標準了吧。羅斯瑪麗搖搖頭,等朱迪的錄音機走完。“我是羅斯瑪麗,你在家嗎?”朱迪應該在,她住在西尾大道的公寓,距離塔樓走路僅一小段。“我不可能在九點半前回去了。”羅斯瑪麗說,一邊引頸張望群眾在歡呼什麽。“我們接到炸彈威脅,很可能十點才回得去。萬一到時還回不去,我會打電話到櫃台,叫他們請七樓的人放你進去。”

羅斯瑪麗打電話給櫃台。

等她終於站到那群熱切支持的觀眾面前時,時間早已過了九點半。

當安迪打算坐進喬黑色的阿爾法·羅密歐跑車後座時,倒黴事又發生了。安迪發現車子左後方擋泥板上,有道三英寸的刮痕。喬一臉怒容地默默載他們繞回停車的街區車庫,然後下車跟服務員理論,請剃頭戴金耳環的胖服務員查看刮痕。男人說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喬根本不相信。羅斯瑪麗勸喬說,她真的很想回家,而且如果真有那麽重要,應該找律師出面,而非訴諸威脅。這時時間已過十點。

“什麽叫‘如果’?”喬說,“本來就很重要。”

大約就在那時,第八大道和三十九街交叉口的水管破裂漏水。

“我告訴你,羅斯瑪麗,你不可能講得更棒了。”一行人困在三十二及三十三街的車陣中,喬說了,“你從頭到尾都把大家捏在掌心裏。”

“哎喲,拜托。”她說,“再也找不到比他們更友善的觀眾了。”她搖搖頭,對喬揮揮手,“我也有可能遇到呆若木雞的觀眾。”

“你真的很棒。”他用掌根擊著儀表板,“她很棒吧,安迪?”

“是啊。”

羅斯瑪麗扭頭斜瞄著蜷縮在他們後面的安迪,他的頭發、顴骨和胡子上閃著汗光。“你還好嗎?”她問。

安迪沉默片刻後說:“不太好,我一定吃了什麽……”他用手按住自己的肚子。

“唉呀,”羅斯瑪麗伸手到座位上,摸著他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希望不是吃火腿奶酪三明治吃壞的……”

“不,我想應該不是。”他說。

“火腿這種東西要小心點。”喬說著把帶子塞進播放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