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0頁)

“那裏有金字塔嗎?”那個城市距離這裏還有五百英裏的路程,幾乎就在正南方。

“反正他們沒有跟我提過。他們管那裏叫小埃及,是因為大約一百,哦,一百五十年前,發生了一次大饑荒,莊稼沒收成。但那個地方的莊稼卻沒事,所以大夥都跑去那裏買糧食。跟聖經故事差不多,約瑟夫和神奇彩衣[13]、讓我們去埃及吧,什麽的。”

“要是換了你,又非去那裏不可,你會怎麽走?”影子問。

“開車過去。”

“我的車壞在幾英裏外的路上了。一堆狗屎爛貨。請原諒我說粗話。”影子說。

“狗屎爛貨?”她說,“啊,對了,我姐夫就這麽叫的。他是買賣車輛的,小生意。他會經常打電話給我,說,瑪蒂,我又賣出去一輛狗屎爛貨。我說,他可能會對你的舊車感興趣,能拆下點兒有用的零件什麽的。”

“那車是我老板的。”影子說。謊話如此輕松地順口而出,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我得打電話給他,讓他過來把車拖走。”他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好主意,“你的姐夫,他住在附近嗎?”

“他住在莫斯科達鎮,離這裏往南大約十分鐘,就在河對面。問這個幹嗎?”

“哦,他手頭上有沒有一輛狗屎爛貨可以賣給我?我可以出五百美元,不,六百美元。”

她甜甜地笑起來。“先生,他後院裏的車,加滿油也值不了五百美元。不過別對他說是我告訴你的。”

“你可以打電話給他嗎?”影子問。

“我正想打呢。”她說著拿起電話聽筒,“親愛的?是我,瑪蒂。你馬上來我這兒一趟,我這兒有人想買輛車。”

影子買的這輛狗屎爛貨是一輛1983年的雪佛蘭新星,只花了四百五十美元,油箱裏還加滿了油。裏程表顯示車子已經跑了大約二十五萬英裏,車廂裏一股子淡淡的波本威士忌,煙草和更加強烈的、影子覺得像是香蕉的味道。車身蒙著灰塵和積雪,看不出車身原本的顏色。不管怎麽說,在瑪蒂姐夫的後院車場裏,這是唯一一輛看起來還能載他跑上五百英裏的車。

交易用現金完成,瑪蒂的姐夫只管收錢,根本沒問影子的名字、社保號碼,或其他的身份證明。

影子開車先向西行,然後轉而向南,離開州際公路。他口袋裏只剩下五百五十美元。這輛爛車上有一部收音機,打開後卻沒有任何聲音。路邊一塊路牌告訴他已經離開威斯康星州,進入伊利諾伊州。他經過路邊的一個露天采礦場,巨大的藍色弧光燈照亮暗淡的冬日。

他在一個叫媽媽餐廳的地方停下來吃午飯,正好趕在他們下午關門休息前。飯菜味道還不錯。

路上經過的每一個村鎮都在鎮名標牌旁另外懸掛了一個牌子,在歡迎他進入本鎮的同時,要麽聲稱該鎮十四歲以下少年隊是本州百米短跑競賽的團體第三名,要麽誇口說本鎮是伊利諾伊州十六歲以下女子摔跤半決賽選手的家鄉。

他繼續開車前行,不停地點著頭打瞌睡,感覺每一分鐘都越來越困倦、越來越累。他闖了一處紅燈,一個開道奇車的女人差點一頭撞上他的車子側面。一開到空闊的郊外,他立刻駛上路邊無人的機耕道,把車子停在覆蓋著一團團積雪的收割過的田地旁,田裏有一群肥胖的黑色野火雞,像一群送葬者一樣慢吞吞地走著。他關掉發動機,在車子後座躺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一片黑暗,一種向下不停墜落的感覺。他仿佛跌進一個巨大的洞穴裏,就像夢遊仙境的愛麗絲一樣。黑暗中,他向下墜落了一百年之久,無數張面孔從他眼前掠過,在周圍的黑暗中浮遊。他想伸手觸摸那些面孔,它們卻紛紛裂成碎片,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一點征兆和過渡都沒有,他不再墜落了。現在他身處一個洞穴中,而且不是獨自一人。影子凝視著那雙他所熟悉的眼睛:巨大、濕潤的黑色眼睛。它們對他溫和地眨了眨眼。

他在地下深處。沒錯,他回憶起這個地方來了。散發出體臭的濕漉漉的牛,火光在潮濕的洞穴墻壁上閃爍著,照亮了水牛頭、他的人類身體和黏土色的皮膚。

“你們這些家夥就不能別來煩我嗎?”影子說,“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水牛人緩慢地點點頭。他的嘴唇沒有動,聲音卻在影子的頭腦中響起。“你要去哪裏,影子?”

“開羅。”

“為什麽?”

“我還能去哪裏?星期三要我去那裏。我喝了他的蜜酒。”影子的夢中自有一套夢中的邏輯力量,他的職責是無可爭辯的:他喝下星期三的三杯蜜酒,所以他們之間訂立的契約牢不可破——他別無選擇,必須遵從。

水牛人把手伸進火焰中,攪動灰燼和破碎的枝葉,火燒得更旺了。“風暴快來了。”他說。他把沾滿灰燼的手在光滑無毛的胸部擦了擦,胸口留下一條條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