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13頁)

我會想起來的,影子想,遲早會想起來的。

綠色的光轉為藍色,然後是紅色,最後變成暗淡的紅光。機器蜘蛛蹲下去不動了。星期三繼續向前走,在星光下,他仿佛一個孤獨的影子,戴著一頂寬邊帽,磨損的黑色鬥篷在不知何處刮來的風中飛舞,拐杖在玻璃般的巖石地面上篤篤敲擊。

金屬蜘蛛變成星光下遠處的一個小亮點,遠遠拋在他們身後。星期三說:“現在開口說話安全了。”

“我們在哪裏?”

“在幕後。”星期三說。

“什麽?”

“想象這裏是戲院的舞台幕後之類的地方。我把我們倆從觀眾席上拉出來,現在正行走在後台。這是一條捷徑。”

“碰到那些骨頭時,我出現在一個叫城的家夥的腦子裏。他是那些特工中的一個。他恨我們。”

“沒錯。”

“他有一個老板叫世界先生。他讓我聯想到某個人,可是我還想不起到底是誰。我當時在窺視城的腦袋,也許我就在他腦子裏。我也不太確定。”

“他們知道我們在往什麽地方走嗎?”

“我想他們現在停止搜索了,他們並不想跟蹤我們到保留地。我們要去印第安人保留地?”

“也許。”星期三靠在拐杖上休息一陣,然後繼續往前走。

“那蜘蛛是什麽東西?”

“一個具象的表現形式。一個搜索引擎。”

“它們危險嗎?”

“總是假定最壞的狀況,你會變得和我一樣老的。”

影子笑了:“你到底有多老呢?”

“和我的舌頭一樣老。”星期三說,“比我的牙齒老幾個月。”

“你玩牌時,那手牌在胸口貼得太緊,”影子說,“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拿的是不是真的撲克牌。”

星期三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們接下來遇到的山坡更加難以攀爬。

影子開始感到頭痛。星光中仿佛蘊涵一種重擊而下的力量,有什麽東西和他太陽穴上的脈搏與胸膛裏的心跳產生了共鳴。在下一個山谷的谷底,他絆倒了。他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麽,結果突然嘔吐起來,事先沒有一點征兆。

星期三從貼身口袋裏取出一個時髦的小長頸瓶。“嘬一小口這個。”他說,“只能嘬一小口。”

液體的味道很刺激,嘗起來一點酒精味都沒有,卻在他口中如同上等白蘭地一樣爆開。星期三拿走瓶子,裝回口袋。“觀眾發現自己闖進後台,感覺都不會很好。所以你才會感覺不舒服。得盡快把你帶出這裏。”

他們加快了速度。星期三穩穩當當地走著,影子卻時不時地被絆倒在地,但喝了飲料之後,他感覺好多了,嘴裏還彌留著混合了橘子皮、迷叠香精油、薄荷油和丁香的味道。

星期三扶住他的胳膊。“瞧。”他指著左邊兩座一模一樣、仿佛凍結了的玻璃巖的小山丘,“從那兩堆石頭中間走過去,記住走在我身邊。”

他們向前走著,突然,寒冷的空氣和明亮的陽光同時襲來。他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感到眼花繚亂、光線刺目欲盲。他用手遮住光線,再次睜開眼睛。

他們站在一座山的半山腰。迷霧已經消散,陽光燦爛、空氣寒冷,天空呈現出完美的藍色。山下是一條沙礫山路,一輛紅色貨車在路面上顛簸,像小孩的玩具車。燃燒木頭的煙霧撲面而來,刺得影子兩眼淚汪汪的。煙霧是從附近一棟房子裏飄出來的,那房子像有人在三十年前撿到一座移動拖車房屋,又把它丟棄在山上一樣。房屋經過多次維修,有些地方打著補丁,有些地方還加了些東西。影子確信剛才的煙霧就是從那個電鍍的錫煙囪裏飄出來的,那煙囪肯定不是當初就有的結構。

他們走近房屋,門打開了。門口站著一個深色皮膚的中年男子,有著銳利的眼神和刀鋒一樣單薄的嘴唇,他注視著他們。“哎呀,我聽說有兩個白人男子在路上,準備過來看望我,兩個開著溫尼貝戈車的白人。我還聽說他們迷路了。如果不沿途到處做記號,白人們總是會迷路。看看門口的這兩個可憐蟲吧,知道你們是站在拉寇塔[47]的土地上嗎?”他留著長長的灰發。

“你什麽時候變成拉寇塔族的了,你這個老騙子?”星期三說。此時的他穿著一件厚外套,戴著遮住耳朵的帽子。影子已經不太相信自己的記憶了,剛才在星光下,他還穿著磨損的鬥篷,戴著寬邊帽。“好了,威士忌・傑克,你這可悲的混蛋。我現在很餓,我的這位朋友更是把他的早餐都吐光了。你不邀請我們進去嗎?”

威士忌・傑克抓抓腋窩,他穿著藍色牛仔褲,汗衫和他頭發一樣是灰色的,腳上只穿著一雙鹿皮靴,似乎一點也不怕冷。他說:“我倒喜歡站在這兒。好了,進來吧,弄丟溫尼貝戈車的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