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12頁)

他用力拔腳,腳被緊緊壓在車身下面,而他肺裏的壓力已經越來越無法忍受了,耳朵也一陣陣刺痛。他慢慢吐出肺中的空氣,無數氣泡出現在他眼前。

馬上,他想,我要馬上呼吸到空氣,否則就要憋死了。

他彎下腰,雙手放在汽車保險杠上,想盡辦法用力推它,甚至把身體用力頂在上面。可惜車子依然不動。

這不過是汽車的空殼,他告訴自己,他們取下了發動機,那是車上最重的部分。你可以做到的,只要繼續用力推。

他繼續用力推。

車子移動的速度慢得令人惱火,每次只移動一英寸,車子向前慢慢滑到淤泥中,影子終於把腳從車下的淤泥中拔了出來。他用力一踢,想推動自己在冰冷的湖水遊動。但身體紋絲不動。是外套,他提醒自己,外套太重了,或者卡住了什麽東西。他從外套裏掙脫出胳膊,麻木的手指摸索著拉開冰凍的拉鏈,然後從拉鏈兩邊掙脫出雙手,感覺外套已經扯開了。他匆忙甩掉外套,用力踩水向上遊,離開那輛車子。

他只有一種向前沖的感覺,但感覺不出來到底是在向前,還是向下。他努力憋住氣,頭和肺都灼燒一樣疼,他已經無法再忍受了,他確信自己馬上就要憋不住開始吸氣,在冰冷的水中呼吸,然後死掉。就在這時,他的頭撞到了什麽堅固的東西。

是冰面。他用力推著湖面上的冰,用拳頭拼命砸冰,但他的胳膊已經沒多少力氣了。他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再也無法推動任何東西了。周圍的世界開始模糊起來,模糊成湖下寒冷的黑暗。除了寒冷,他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簡直太荒唐可笑了。他想,然後回憶起還是小孩時看過的一部托尼・柯蒂斯主演的老電影,我應該背轉過來,把冰向上推壓,然後把臉貼到冰上,找到一些空氣。我可以再次呼吸,肯定有些地方還殘存著一點空氣。但他只是漂在水中,全身凍僵,沒有任何一塊肌肉可以動彈,哪怕生命攸關(情況確實如此)也無法再動彈一次。

寒冷變得可以忍受了,甚至開始溫暖起來。他想:我就要死了。這一次他感到的是憤怒,是來自心底的狂怒。疼痛和憤怒讓他爆發出力量,他掙紮著,揮舞著,讓聽天由命不再動彈的肌肉再次活動起來。

他伸手向上猛推,感覺手擦過冰層的邊緣,伸到空氣中。他拼命揮舞雙手,想抓住什麽,就在此時,他感到另外有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向上猛拉。

他的頭猛地撞到冰上,臉撞到冰層向下的一面。緊接著,他的頭伸出水面,進入空中。他能看到自己正從冰上的一個窟窿中鉆出來。在那一刻,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空氣。黑色的湖水從他的鼻子和嘴巴裏流出來,他眨著眼睛,但是除了炫目的陽光、周圍模糊的物體和一個人影之外,他什麽都看不清。有人正在用力拉他,強迫他爬出水面,同時說著什麽他就快被凍死了、快點、用力之類的話。影子扭動著身體,抖掉身上的水,仿佛一只剛剛上岸的海豹。他開始打寒顫,咳嗽,冷得發抖。

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空氣,攤開手腳平躺在冰面上。他知道,身下的冰面支持不了多久,但知道也沒帶來行動。思考變得非常困難,緩慢得好像流動的濃稠糖漿。

“別管我,”他試圖說話,“我沒事。”但他說出的話含糊不清,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消失。

他只是需要休息一陣,就這些。只是休息一下,然後他就可以爬起來繼續走動。很顯然,他不會一輩子躺在這裏的。

有人在猛拉他。水濺到他臉上,他的頭被人擡高。影子感覺自己正被人拖著走過冰面,後背在光滑的冰面上摩擦滑行。他想抗議,想解釋說他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也許還要睡上一小覺,這個要求很過分嗎?然後,他就沒事了。別煩他,讓他一個人安靜待著好了。

他不相信自己就這樣睡著了,但他突然站在一片遼闊的平原上,有一個長著水牛頭和水牛肩膀的男人,還有一個長著巨大的禿鷹頭的女人,威士忌・傑克站在他們兩人中間,他傷感地看著他,搖著腦袋。

威士忌・傑克轉過身,慢慢離開影子。水牛人也跟著他一起離開。雷鳥女人也走了,她猛地一蹬地面,展翅滑翔到天空中。

影子感到一陣失落。他想叫住他們,想請求他們回來,不要就這樣放棄他,但一切都開始漸漸模糊起來,消失無蹤:他們不見了,腳下的平原也消失了,一切都化為虛無。

一陣劇痛傳來,仿佛他體內的每個細胞、每條神經都解凍、清醒了,為了證明它們的存在,讓他感到灼燒般的劇烈疼痛。

一只手在他腦袋後面緊緊抓著他的頭發,另一只手托著他的下巴。他睜開眼睛,以為自己正躺在某家醫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