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事後想來,埃齊奧一定會為自己的決定懊悔不已:他居然會帶著傷奔馳如此之遠,直到胯下的戰馬筋疲力盡,這才想到自己本該換一匹驛馬來執行這個任務的。

話說回來,他現在究竟在哪兒?朦朦朧朧中,他只記得自己穿過了一片昏暗的郊區,路過了一道荒頹破敗的石拱門,還走過了一個昔日羅馬城門的遺址。

他急切地想與馬基雅維利會合。看來,沒有確認羅德裏格·博基亞的死亡已經鑄成了大錯,他必須承擔起消弭這個錯誤的責任才行。

但是,他實在是太累了。

他無助地躺在路旁的一處幹草堆上,靜靜地呼吸著草垛與牛糞混雜的味道。朦朦朧朧中,他忽然有了種不知何世的感覺。卡特琳娜的形象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他必須得去救她,無論發生什麽,他們都一定要團圓。

但是,腦海中的另一個聲音卻在告誡他放手。她真的是埃齊奧的真愛嗎?他真的可以相信卡特琳娜嗎?單純的男人,又怎能猜透女人縝密的心思呢?當發覺愛情的折磨並未隨著年歲的增長而變淡後,他必須要面對一個問題——卡特琳娜是不是在利用他?

埃齊奧從未真正對他人打開過心扉,就算是他的摯友、他的妹妹甚至他的母親,雖然他們很尊重埃齊奧的秉性,但他們也都未曾真正踏足埃齊奧的內心世界。那麽,難道卡特琳娜真的贏得過他的心嗎?誠然,他當年無力阻止慘劇發生在父親與兄弟身上,但他已下定決心要誓死保護克勞迪婭與瑪利亞了。那麽,卡特琳娜應該是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吧?她就像一本合上的書,埃齊奧已經讀了那麽久,卻一直無法真正讀懂她。

“我愛你。”他情不自禁地呼喚起了卡特琳娜的名字,她是他的摯愛,他夢寐以求的女人。但是他也在告誡自己,現在自己身負重任,而卡特琳娜從來沒有亮出過她的底牌。她的褐色雙眸、她的一顰一笑、她那修長而溫柔的手指,還有她那充滿香草與玫瑰味道的飄逸秀發……那是多麽親密,卻又是多麽封閉的感覺啊。

但他怎能不相信她呢?當他把頭埋在卡特琳娜的雙峰之間,當他們縱情地纏綿悱惻之後,他又怎能不相信她呢?難不成他沒有在卡特琳娜手裏得到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安全感嗎?

不!兄弟會,兄弟會,兄弟會!這是我的事業與命運,這才是我真正夢寐以求的東西!

或許我的心已經死了吧,埃齊奧自我安慰道。但是,盡管如此,他畢竟還有未竟的事業需要完成。

當從夢鄉中蘇醒過來,費力地睜開了眼瞼之後,埃齊奧驚奇地發現自己的目光正直直地盯著一位女士的胸部。鮮紅的襯衣勾勒出了豐美的線條,在埃齊奧的眼前散發著紅海一般的魅力。

此情此景嚇得埃齊奧猛然一個激靈,他立刻直起了身子。然而他身上的傷口馬上便開始了抗議,此前沒有察覺的傷痕如今全部展現出了它們的厲害。他艱難地擡眼望去,只見自己正置身於一間狹窄的民房裏,墻壁是用粗糙的石塊壘成的,一塊權作窗簾的白棉布蓋住了應該是窗戶的地方,角落裏是個點著火的小鐵爐。房間的門緊緊地關著,桌子上點著一根白色的蠟燭頭,這便是房間裏唯一的一處光源了。

一位農婦打扮的中年女性正半跪在他的面前,她的胸部正好無意識地埋住了埃齊奧的臉龐——當埃齊奧醒來時,這位女士正在幫助他更換藥膏與繃帶。

“放松些,”看到埃齊奧恢復了意識,她連忙安撫住了他,“先忍住,一會兒就好。”

“我的馬在哪兒?”

“它很安全,正在休息。它可真是匹好馬,但居然給累到嘴角吐血了,你究竟對它做了些什麽?”她邊說邊把手中的一碗水遞給了埃齊奧。

“我在哪兒?”

“羅馬,先生。馬基雅維利先生發現您暈倒在了馬鞍上,而您的馬也已口吐白沫,就把你們送來了這裏。請別擔心,他為您支付了一大筆錢,所以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您的。您知道,馬基雅維利先生可不是那麽好說話,好在我們先前也為你們的組織照顧過不少傷患,所以也算輕車熟路了。”

“他給我留下什麽口信了嗎?”

“哦,是的,他吩咐說,等您的傷勢好轉後就去奧古斯都陵墓找他。您知道那裏怎麽走嗎?”

“聽上去是一處廢墟,是吧?”

“是的,不過比起現在這座破敗的羅馬城來,那裏倒還真不算是個‘廢墟’。要知道,這裏曾經是世界的中心呢,可是今天怎樣呢?比佛羅倫薩還要小,甚至不及威尼斯的一半大。但是……怎麽說呢,我們總還有一件可以自誇的東西。”

“是什麽呢?”

“如今羅馬城裏有五萬多個居民,但其中足有七千多妓女——多棒的紀錄,不是嗎?”她自嘲般地訕笑了起來,“所以在這兒染上花柳病可不是什麽新鮮事兒,跟誰睡覺你都得機靈著點。知道那些一本正經的樞機主教嗎?他們身上也有這玩意,就算教皇也不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