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3頁)

在埃齊奧的印象中,羅馬一直是宛如夢境一般的存在,但如今這場夢早已變得荒誕起來。古老的城墻之內鼎盛時曾生活著多達百萬的人口,而這些曾經繁華的居民區,如今卻大多變成了農田。昔日的元老院廣場早已荒蕪,甚至成為綿羊與山羊的牧場。古老的大理石建材早已被盜竊一空,草地裏到處都是刀鑿斧撬的痕跡。昔日帝國的基石,今日卻被壘為豬圈,或是碾碎成了石灰。從這片貧民窟放眼望去,西斯科特四世與亞歷山大六世教皇的那些宏偉建築很刺眼地聳立在道路的盡頭,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只有發黴面包的餐桌上赫然放著一個婚禮蛋糕一樣。

教廷的好大喜功,由此可見一斑——至少在“阿維尼翁之囚”們返回羅馬之後,歷任教皇都逃不脫這種惡習。哎,畢竟他們是精神世界的領袖,是比任何國王,甚至比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還要神聖的存在,於是不仔細裝點自己的寶座,又怎能服眾呢?

還記得1494年發生的事情嗎?當年為了調和葡萄牙與西班牙這兩個殖民霸主的糾紛,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特意為他們規劃了一條臭名昭著的“教皇子午線”。諷刺的是,當年一場聞所未聞的疾病在那不勒斯爆發開來。人們稱呼它為“法國病”,但大家都清楚它其實是哥倫布的熱那亞水手們從新大陸帶來的疾病。當然,現在它有了更準確的稱呼——梅毒。染上它可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它會逐漸讓人們的皮膚長胞流膿,最終五官盡毀,不治身亡。

這就是羅馬。在這裏,窮人以粗麥為食,偶爾只能吃到一片熏肉。肮臟的街道上疾病橫行,傷寒、霍亂與黑死病大行其道。富人錦衣玉食,窮人只能聊以果腹,想明白這點之後,那麽梵蒂岡的繁榮便不過是個鍍金的假象罷了。曾經的永恒之城早已被掃入了歷史的垃圾堆,野狗與郊狼大搖大擺地穿行在僻靜的小巷裏,荒頹敗落的古老神廟俯拾皆是,這不由得讓埃齊奧想起了他在佛羅倫薩的那棟老宅。

“我必須得振作起來,我必須得找到馬基雅維利!”一想到這幅景象,他的心就不由緊了起來。

“那也得等您恢復了才行。”他的護士回答道,“馬基雅維利先生為您留下了一套新衣服,我建議您穿穿看。”

埃齊奧吃力地站了起來,但立刻便感到了一陣眩暈。他猛地搖了搖頭,好讓自己清醒一點兒。隨後他便換上了這套新衣服,它是由亞麻布制成的,後頸部縫著一頂帶著猶如鷹喙般尖頂的羊皮兜帽,此外還有一套柔韌的手套與西班牙式皮靴。穿戴整齊之後,他隨著女士的指引來到了一處露台上,此時埃齊奧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在什麽“狹窄的民房”裏,而是置身於一處宏偉的宮殿廢墟中。眼前遍布的帝國殘景讓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條件反射般地踢走了一只驚慌失措的小老鼠。

“啊,羅馬。”他嘲諷般地感嘆道。

“是啊,如今只留下了這些。”女士隨聲附和道。

“總之,非常感謝您,夫人。我該怎麽稱呼您呢?”

“瑪格麗特·德·坎培伯爵夫人,”她嫣然一笑,“不過,這稱號現在也就是個擺設而已。”

“伯爵夫人……”這四個字讓埃齊奧一震,他連忙鞠了個躬。

“陵墓就在那邊,”她笑著伸手指向了遠處,“馬基雅維利先生說他會在那兒與您見面。”

“在哪兒?我怎麽看不到?”

“就在那個方向。哦,抱歉我忘記了,從這裏的話,您是看不到那座陵墓的。”

埃齊奧俯身向著四周望去,很快他便指向一座建築物:“從那座教堂的塔頂能看到嗎?”

她順著指向望去。“聖斯蒂法諾教堂?哦,當然可以。但那裏已經是座廢墟,通往塔頂的台階都坍塌了。”

“這對我來說不成問題,”埃齊奧略一思索便回答道。他需要盡可能快而安全地抵達會合地點,他可不想讓街道上到處都是的乞丐、妓女和搶劫犯給拖住手腳,“夫人,感謝您對我的照顧,但現在我必須告辭了。”

“您太客氣了,”她微笑著回應了埃齊奧,“但是,您現在出發沒問題嗎?我覺得您最好還是去看看醫生,我就認識一位不錯的。雖然我可以幫您清理傷口,但是畢竟我不專業。另外……我也沒錢幫您墊付醫療費的。”

“聖殿騎士團可不會等我,所以我也沒時間浪費。再次感謝您的美意,再會了。”

“好吧……願上帝保佑您。”

埃齊奧從露台上一躍而下,徑直來到了大街上。他穿過了一處廣場,向著教堂的方向走了過去。教堂的塔樓在建築的遮蔽中時隱時現,他不得不頻繁地調整自己的朝向。路邊的麻風乞丐時不時地拽著他的衣角,有一次他居然與一匹狼打了照面——那畜生叼著個東西向著一處小巷落荒而逃,粗粗看去竟然是一具小孩子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