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8年1月7日

查爾斯已經開始怨恨華盛頓,而我們刺殺行動的失敗更是加劇了他的怒火。他把華盛頓的幸存當作是對他個人的冒犯——他怎麽敢活下來?——所以他從未原諒華盛頓。沒過多久,紐約被英軍攻陷,差點被捕的華盛頓因此飽受責難,尤其是查爾斯對他大肆攻擊,而且,對於華盛頓隨後橫渡特拉華河的突襲行動,他也異乎尋常地無動於衷,盡管事實上,華盛頓在特倫頓之戰的勝利已經讓革命者們重拾信心。對於查爾斯來說,華盛頓隨後輸了布蘭迪萬河之戰,並因此丟了費城,才對他更為有利。華盛頓在日耳曼敦對英軍的攻擊成了一場災難。如今則是福吉谷。

贏得懷特馬什之戰後,華盛頓將部隊帶去了他希望更為安全的地方等待新年的到來。而他選擇的有利地點,就是位於賓夕法尼亞的福吉谷:這一萬兩千大陸軍,裝備殘破,疲憊不堪,當他們行軍紮營,準備過冬的時候,沒有鞋穿的士兵在地上留下了一長串的血腳印。

福吉谷是個爛攤子。食物和衣物都嚴重短缺,大量的馬匹饑餓致死,或者也餓得精疲力竭。傷寒、黃疸、痢疾和肺炎在軍營各處肆意流行,奪走了上千人的生命。士氣和紀律幾乎已經蕩然無存。

不過,盡管丟掉了紐約和費城,盡管他的軍隊正在福吉谷經受漫長、緩慢而寒冷的死亡,華盛頓身邊卻還有他的守護天使:康納。而康納,出於年輕人對什麽都確信無疑的天性,他相信華盛頓。我根本不可能用語言說服他,事情與他認定的並不一樣,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不管我說什麽都不可能讓他相信,實際上是華盛頓該為他母親的死負責。在他心目中,該負責的人是聖殿騎士——誰能怪他得出這個結論呢?畢竟,那天他看到了查爾斯。而且還不僅僅是查爾斯,還有威廉、托馬斯和本傑明也在場。

啊,本傑明。他是我的另一個問題。說得委婉些,過去這幾年裏,他已經成了騎士團的恥辱。在試圖向英國人兜售情報之後,他在75年被拖上法庭接受質詢,而帶頭審訊的恰恰正是喬治·華盛頓。當時,正如本傑明自己在幾年前所預計的一樣,他已經被任命為大陸軍的首席醫務官和醫療總管。他被判“通敵”罪名成立,隨後入獄服刑,實際上,此後他一直被關在牢裏,直到今年早些時候才被釋放——然後他就立即失蹤了。

至於說他是否已經公開放棄了騎士團的理想,就像布雷多克在多年前所做的那樣,我並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可能是盜竊運往福吉谷物資的幕後黑手,自然,這讓駐紮在此的那些可憐人處境更加艱難;我也知道他已經背棄了騎士團的目標,轉而追逐個人的利益;我還知道,必須有人出面阻止他——我決定自己來承擔這個任務,我從福吉谷附近出發,騎馬穿過寒風凜冽、白雪皚皚的費城野外,直到抵達本傑明宿營的教堂。

我在教堂裏尋找丘奇。但這裏已經人去堂空。不僅昔日的教會已經廢棄了這座教堂,本傑明的手下也離開了這裏。幾天前他們曾經在這兒待過,但現在——這兒什麽都沒有。沒有物資,沒有人,只有火堆留下的殘跡,已經完全冷卻,還有許多形狀不規則的泥斑,搭過帳篷的位置還留下了幾塊沒被雪覆蓋的地面。我把馬拴在教堂後面,然後走了進去,教堂裏冰冷刺骨,和外面一樣冷得讓人感覺麻木。沿著教堂走道出現了更多火堆的痕跡,門邊還有一堆木頭,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這是被劈碎的教堂長凳。看來對上帝的敬畏倒成了寒冷的第一個犧牲品。剩下的長凳在教堂兩側擺成兩行,正對著莊嚴肅穆、但廢棄已久的講壇,光線透過沾滿汙垢的窗戶,從莊嚴的石墻高處照射下來,塵埃在明亮的光束下起伏舞動。粗糙的石質地板上散亂地放著各式各樣的板條箱,以及一些包裝留下的殘跡,我在教堂裏來回踱步,四處轉了一會兒,偶爾我會彎腰翻動板條箱,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搞清本傑明的下落。

隨後我聽見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我愣了一下,隨即迅速地躲到了講壇後面,正當此時,巨大的橡木門不祥地嘎吱作響,緩緩地打開了,一道人影走了進來。這個人仿佛在遵循著我所做過的每一個具體步驟,他在教堂裏來回踱步的樣子就和我剛才一樣,他翻轉板條箱,留心調查,甚至還無聲地咒罵起來,正如我剛才所做的那樣。

那是康納。

我從講壇後方的陰影裏端詳著他。他穿著刺客的袍子,滿臉緊張,我就這樣看了他一會兒。這就好像是在看著我自己——年輕時的自己,身為刺客的自己,那是我原本該走上的道路,是父親培養我要走上的道路,若不是雷金納德·伯奇的背叛,這也將是我早已走上的道路。看著他——看著康納——我心中五味陳雜,激動難平:這其中有悔恨、有苦澀,甚至還有羨慕。